九月底,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依旧霓虹闪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北风裹挟着落叶上下翻飞。刚刚走出商场大门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这件高价的羊毛衫,好看却不耐寒。在这个让多少人魂牵梦绕的华丽城市里,我依然想念我的故乡。就像母亲给我织的毛衣,它虽然简单朴素,却带给我无限的温暖。或许在内心里,我从未离开我的小镇半步。
母亲是一名人民教师。白天,她忙碌在三尺讲台上,下了课,她就将全部精力扑在我的身上。做事踏实执着,是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
那时候,小镇不像现在这么畅通发达,人们的吃穿用度大多来自于乡间的大集。物美价廉,是老百姓的基本需求。至于生活质量,还远远没提到老乡们的日程上来。商店倒是有几个,从镇东头走到镇西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四五个,多的是烟酒茶糖,针头线脑,毛线这类的生活用品尚且是奢侈品,少之又少。偶尔赶上一家商店的主人在县城里进点货,也都是些腈纶质地的,纯羊毛的就更没有了。这也难怪,镇子上的老乡多是在家务农,有工作的人寥寥无几。父亲和母亲是镇上少有的上班人,用老乡们的话说,就是吃皇粮的。那时候,我还在县城里读高中,平时功课紧,就住在学校里,只有赶上逢年过节的短暂假期才有机会住在家里。
长身体的时候,个子和身形像稻田里茁壮成长的禾苗一般变化快。母亲来信说,想趁着学校“十一”放假的机会,给我织一件像样的毛衣。正好,舅舅九月底去省城开会,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托他带些毛线回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舅舅的会议意外延迟了一天。等他坐了火车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本来就短暂的三天假期已经过了一天。
白天,除了一天三顿饭的时间,母亲都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赶织毛衣。父亲看她忙碌,就一个人承担了全部家务,忙完了手里的活,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偶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静静地放一杯热茶,在她站起身伸伸胳膊抻抻腿休息的间隙,放一个靠垫在她的椅背上。
夜里,昏黄的灯光下,两根织毛衣的签子银龙般轻快地飞舞着,时而交相辉映,时而密密同行。灯光是绣球,母亲像一个舞龙队伍的佼佼者,目光炯炯地跟随着,引领着银龙上下翻腾。她偶尔停下来,拿起身边泛黄的小本子,在灯下仔细地看起来。
父亲对母亲的体谅,更多的体现在生活的细节上。一年里少有的两三次出差,他在外地的书店里专门给母亲带回了学习毛衣编织的书籍。黑白质地的扉页上,全是涂画得五颜六色、勾勾叉叉的学习笔记。一年、两年,书买得越来越多,笔记也有了好几本。各式的花样编织法,高领的、低领的、套头的、系扣的、大平针的、麻花纹样的……跃然记录在纸上,满满都是爱。它们至今林立在家里书橱最显眼的位置,早已泛黄的书页仍有岁月浓浓的香。
小镇的夜素淡清静,仿佛这深蓝夜空下闪闪发光的点点繁星。远远的,镇子的深处传来一两声零星的狗叫,撕破了夜的深邃与宁静,随即又被淡淡的清风悄悄地缝合。尼龙灯绳儿微微晃动着,昏黄的灯光下,像极了身上落满流萤的舞者。它是如此轻盈,静静划过岁月轻薄的一角。它又如此厚重,在回忆的每个罅隙里肆意生长。它牵引着我,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心从未真正离开。
窗外,夜空里皎洁的月亮早已入眠,母亲的身影清晰地拓印在窗帘上,累得微驼的背,和着窗帘的晃动,时而高一些,时而低一些。我想,母爱若有肖像,大概就是这灯下泛着光辉的她的清影了吧。
假期第三天下午,我赶去学校之前,母亲熬了两天一夜的“工程”终于竣工了。她黑着眼圈把毛衣轻轻地套在我身上,问我穿着是否舒服。前后上下,胳膊回弯处、脖子活动处都仔细地看了。看着合适了,把毛衣收了边,将签子卸了下来。她亲昵地抚摸着我的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妈,您怎么又开始捣毛线了?”“是给我另一个女儿织的。”母亲神秘地说道。后来我才得知,母亲的毛衣是织给班上一个孤儿学生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城市的夜,多彩而又清冷。午夜的公交车上,冷风从车的罅隙里鱼贯而入,车厢里的人打着寒颤,瑟缩着,仿佛只有把头扎进领口里才不枉了这时令的变化。我在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母亲快递来的毛衣,在他人羡慕的眼神中,从容地穿在身上。朴素依旧,温暖依旧,带我穿过很多风,仿佛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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