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均匀地铺洒在河面上，“半江瑟瑟半江红”，还真是的耶！她望着河面自言自语。
其实她也不懂，她只是前些日子听她八岁的侄女坐在门前是那样读的，当时她不懂，还问了她八岁的侄女那是个什么模样，因为她无法想象那种场景，她觉得是诗人瞎编的。
一阵风吹来，她感受到了些许的凉意，看了看地上绿油油的油菜苗，她又卯足了劲把铲子插进那干枯的土地，憋出一条缝来，然后放一根油菜苗进去。
还有一百多根油菜苗没有栽完，她准备栽完了就回去，本来是不用弄得这么晚的，可是她刚把苗子都拔好，她的老公就被一个熟人叫走了，然后一个下午都没有过来。
其实她也可以把这些苗子丢掉，因为地里还有，也不差这百十来根的，但是这都是又粗又壮的苗子，她舍不得糟蹋。
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土地上，这已经是她挥洒青春的第三年了，她是山里的妹子，当她第一次跟着老公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简直是惊呆了。
在她看来，这里就是她母亲所说的福窝窝，那么多田，那么多地，如果都种好了，那是吃都吃不完的！
当她的母亲知道她要嫁得很远的时候，哭了，可是当她的母亲知道是从山区嫁到平原的时候，就没有哭了。
由于她的娘家田少地多，地里的收成也是难以控制的，所以，她小时候家里经常大米不够吃，总是会在里面加上一些玉米。
嫁到这里来了之后，她就没有吃过玉米饭了，她对这片一望无垠的土地总是充满了希望，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使不完的劲。
当她把所有的油菜苗都栽好，然后又浇了一瓢定根水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那条土黄色的小路在夜色中泛出一缕白光，像一条白色的丝带一直延伸到她的家门口。
跟着这条丝带，她挑着水桶回家了，屋檐下，八岁的侄女又坐在椅子上在背古诗，她两岁的儿子正在旁边捣乱，姐弟俩玩的挺欢。
房间里，她的老公正在看电视，厨房里，她的公公婆婆正在做饭，没有人和她打招呼，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回家了，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回来了。
她放好水桶，然后把井压了几下，洗了一把脸，进房间了，老公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那块地栽完了吗？”
“还差一点点，苗子栽完了，我就回来了，”她也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来说，“你今天干嘛去了？一走就是一个下午，这样好耽误事儿，你知道不？”
“一个朋友，好多年没有看到的朋友从广州回来了，我们几个人陪了他一个下午。”她的老公慢悠悠地说。
“你的朋友真是多，家里的活儿你总是看不见。”她轻轻地埋怨了一句，也开始看电视。
“轰轰轰！轰轰轰！”听到一阵像打雷一样的声音，她知道，饭熟了，这是婆婆的提示，也是婆婆对他们两口子不做家务的抱怨。
俩人非常有默契地关了电视，提着椅子来到厨房，八岁的侄女已经在桌子旁边吃上了，自己两岁的儿子也已经粘在婆婆身上开始吃了，就只有老公公，还在等着他们两口子。
老公本来就在外面吃了饭回来的，在桌上也就是意思一下，免得老两口唠叨，等到她吃完的时候，老公已经洗澡去了，老公公也已经给猪喂食去了。
她总不能撂下碗筷就走吧？其实她非常希望老公能帮忙洗洗碗，但她也知道，如果他有那个心，就不会溜了，于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把厨房收拾了一下，也回房间洗了睡了。
她老公的哥哥嫂嫂在广东打工，孩子丢在家里一分钱都不给，也一年到头不归家，不过她没什么好说的，她们一家三口也没有给公公婆婆生活费，他们小两口栽田种地的钱都是他们小两口的，公公婆婆一分不要，也不帮忙。
这几年的油菜和棉花行情都特别好，今年的籽花他们还卖到了九块的高价，让她兴奋了好几个月，不过她的老公没什么感觉，他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总是说无名无利一身轻，在她看来，就是一身文人的酸气。
那是今年收棉花的时候，她发现她靠外面的那一垄有很多空壳子，不用说，就是被别人顺手牵羊把里面的花芯给抠走了，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别人摘走了，她非常生气，于是站在地里破口大骂。
结果她的老公不但没有帮她，反而和她呕气，回家后俩人还吵了一架，冷战了一个多月，啥活儿都不干，棉花都是她一个人起早贪黑收的。
他们吵架的理由就是因为她骂人了，她的老公觉得她一点素质都没有，像个泼妇，然后她的嘴巴也很厉害，说是女人当泼妇，都是因为男人太无能，气的她的老公干脆罢工了。
罢工了也没关系，她就一个人干，十多亩地的棉花，她硬是一个人没日没夜、披星戴月地收回来了，公公婆婆看不下去，帮她收了一点，但她的老公硬是一次棉花地都没有去过。
由于她勤快，又会抓时节，所以她的棉花朵儿大，又蓬松，一边收着就一边给卖出去了，等到她把棉花收完了，她的老公的气也消了，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在外面承包了一个工地，要向他们借五万元。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因为她的钱是要买房子的，他们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可是这里没有幼儿园，镇上的幼儿园每天要坐一个多小时的校车，那样孩子太受罪了。
她想这两年多挣一点钱，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那样孩子就可以去城里上学了，本来她也想出去打工的，但在这片土地上的收入不比打工少，还可以每天都和孩子在一起，就是人太累了。
她拒绝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她老公的脸就已经变了，刚才还是有说有笑的，瞬间就变成素不相识了，她太累，没时间和他计较，但是她很难过，他们一年到头冷战的日子太多了，在她的记忆里，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生气，他总是对她有特别多特别多的不满意。
今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睡觉的时候还好一顿解释，说是他的几个朋友不让他走，她知道他又在敷衍她，不过，他愿意敷衍她，她也挺高兴。
累了一天，她一挨到枕头瞌睡就来了，她的老公却紧紧抱着她蹭来蹭去，没有睡觉的意思，她知道，他又有事情要求她了。
果然，他说他的一个朋友在镇上接下了一个工地拖沙和水泥的活儿，邀他一起做，不过他要自己买一辆拖拉机，但是他没钱。
是的，她家的经济大权一直都在她的手上，因为家里的农作物都是她一手种出来的，也是她一手卖出去的，所以，钱都在她的手上。
结婚几年来，他还没有出去工作过，就是高兴的时候在家里帮她干干农活，不高兴了就出去找朋友喝喝酒，玩玩牌，只要有饭吃就行，钱，他从来不管。
就为这个事儿，她和婆婆还闹了一次矛盾，婆婆认为她把钱管的太紧了，不管婆婆怎么说，反正她紧紧捏着钱，没办法，婆婆心疼儿子，只好自己掏腰包补贴儿子，从此，她的名声也就出去了，都说她好厉害。
一听到找她要钱她就有火，本来刚才已经想要睡觉了，现在被她老公搅得完全没有睡意了，她很迷茫，为什么她的老公和她的想法从来就合不了拍呢？
接下来的好多天，她的老公都老老实实地帮着她干活，并且对她特别的体贴，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恋爱的时候了。
终于，菜籽苗全都栽下地了，接下来就是除草、去虫、施肥了，这些活儿都是可多可少，永远都干不完的活儿了，只要把苗子栽下地了，她也就不着急了。
她的老公又开始磨她了，坚持要买拖拉机，他还拉上了她的公公婆婆和她那牙牙学语的儿子，大家合力给她画了一个大大的甜饼后，她终于松口了，给了他五万元去创业，并要求他尽快把钱给她回笼。
没多久，她的老公就买了拖拉机，真的到工地上去上班了，只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她都没有看到他的老公拿回来一分钱，这让她沉不住气了。
到了腊月二十几了，这工地上总该是结账了吧？她一不做二不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悄悄的来到了老公上班的工地。
她老公的朋友告诉她，他老公经常在工地上玩大牌，拖拉机早就输了，现在他在工地上做小工，欠了别人一屁股债。
听了这些话，她欲哭无泪，当初她就觉得把钱给到他的手上不靠谱，怎么自己就一时糊涂，白白损失了自己大半年的收成呢？
回到家里的时候，她的婆婆正在试穿一件新买的棉衣，见她回来，连忙笑嘻嘻地问她好看不好看，原来，这件棉衣是嫂子买的。
也许是她多心了，她觉得婆婆是故意的，是在影射她没有给他们二老买过年的礼物，但是嫂子把孩子丢在家里常年不管，买件棉衣不应该吗？
心情不好，脸色也就不好看，婆媳二人在做晚饭的时候因为一句话不投机大吵了一架，等到她的老公回家后，她又和她的老公大吵了一架，一下子，她把这一家人都得罪完了。
她的公公婆婆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出了一万元给她，要她不要让嫂子知道了，她看着脸像一张枯树皮的婆婆，不忍心，没要，一家人又和好如初。
过年的时候，大哥和嫂子都没有回来，过完年后，大哥一个人回来了一趟，有一天晚上，她半夜去厨房喝水的时候，听到大哥在婆婆的房间里哭了。
好奇心让她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好像是大哥和嫂子吵架了，嫂子一气之下收拾行李，到另一个城市打工去了。
这次大哥回来不仅没有给婆婆一分钱，反而在出门的时候，婆婆还给大哥塞了一摞钱，虽然不多，但都是红色的，也不会少，刚好被她开门的时候看到了。
但婆婆的钱并没有留住她的大媳妇，婆婆也不知道她的儿子和她的媳妇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总之，从那之后，那个女人再也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更别说回家了。
失去了大媳妇，婆婆对这个小媳妇看得可紧了，并且经常会督促儿子在家里干活，再也不让他在外面吃喝玩乐、游手好闲了。
在她赏够了一片金黄的花海后，沉甸甸的油菜籽累的弯下了腰，看着这一片片由黄变绿，然后又慢慢变黄的田地，她的心里又乐开了花，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季的收成也不错。
收割的时候，老公一直都在帮忙，公公婆婆也比往年热心，都给她帮忙，她感觉城里的房子就在眼前，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她甚至在想，如果公公婆婆去了城里，他们会不会习惯？
卖菜籽的时候，大家都去帮忙了，就在结账的时候，她的婆婆问她知不知道哪里有厕所，于是，她带着婆婆找厕所去了，等她们回来的时候，老公已经把账结完了。
回家后，老公迟迟不把卖菜籽的钱给她，于是她就找她的老公要，她的老公说钱被婆婆拿走了，她又去找婆婆要，婆婆说已经帮她存银行了。
按照她的种植计划，收了菜籽之后，就要育水稻秧苗和棉花苗了，可是他的老公又犯了懒病，一天到晚看不到人，这一季卖东西没有看到钱，她也感觉懒洋洋的，没有以前的劲头了。
在地里做了一天育棉花苗的土胚后，她的心里胀满了气，回家后没有看到老公的人影，肯定是在外面玩，她放下农具，手都没洗，就气势汹汹地跑出去找人去了。
在另一个村民的家里，她找到了她的老公，正在和别人玩一种输赢很大的纸牌，摆在面前的红票子最少有上千元，她气不打一处来，在别人家里就和老公打了一架。
回家后，她要婆婆把卖菜籽的钱给她，婆婆说存定期了，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然后，她又和婆婆吵了一架。
吵完架后她没有哭，只是觉得这个住了几年的房子突然好陌生，刚好她看到她的儿子在她的房间里一个人玩儿，于是走过去想抱抱她的儿子。
“坏人！”儿子一把推开她，然后像逃跑一样一边机警地看着她一边往门外面跑了。
老公今天特别勤快，现在正在厨房里帮着婆婆一起做饭，时不时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暖，突然，她好想念好想念她的妈妈了。
第二天早上她去下地的时候，公公婆婆也跟着她一起去了，三个人做事比一个人做事就快多了，一个星期不到，所有的农活都忙完了。
有一天晚上，她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突然听到婆婆的房间里有一阵一阵的“嘀咕嘀咕”声，她把电视机的声音关掉，站在门边上静静地听。
好像是婆婆和她的老公在为了一件什么事情争论，认真听了一会儿，听不出来，但听得出婆婆很烦躁的语气，老公又惹婆婆生气了，她暗忖。
老公回房间后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她也就没问，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她的老公突然开着一辆小汽车回来了，只见她的婆婆咧着嘴直笑，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原来她的老公每天都找婆婆要钱出去玩，眼看那几万块钱保不住了，于是用自己的棺材本，加上卖菜籽的钱给他们买了一辆车，一来改善家里的生活水平，二来钱拿出来了，她就可以图个清净了。
她的老公高兴得像个孩子，非常殷勤地把她拉进车里要带她去兜风，本来心里是很不快活的，但在虚荣心的浸润下，她的不快烟消云散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收棉花的季节了，她每天忙得要死，她的老公却每天开着小汽车在外面人模狗样地走街串巷，好像他家里有矿似的，让她想起来就烦。
自从她的婆婆把卖菜籽的钱拿出来后，她的心里也就没什么过意不去的了，所以也就不怎么给她帮忙了，她依然是一个人早出晚归，披星戴月。
有一天下午，她正在地里收棉花，隔壁的一个老太太大声地叫她，要她快点回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收拾包袱就往家里跑。
原来，她的老公在县城里和别人喝了一些酒后开车回家，和一辆大卡车撞了，现在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省，她的婆婆已经坐在大门口开始哭天抢地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六神无主，后来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她和她的公公去了医院，初步了解情况，主要责任在她的老公，大卡车的司机表示没钱。
人躺在医院里需要动手术，否则可能会终身瘫痪，公公老泪纵横，说所有的钱都已经买了那个乌龟壳了，现在是山穷水尽了。
大家又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给老公做完手术后，她这几年不分日夜的积蓄都付之一炬了，看着起死回生的老公，她好像没有她应该有的那种开心。
村里人提醒她，可以去找和他的老公喝酒的人，也要他们负一点责任，她的公公婆婆好像也在跑这个事情，不过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有一天他们正在病房说的带劲，见她进来突然就鸦雀无声了，她笑了笑，说：“我和他都没有结婚证，你们担心什么呢？”场面一下子很尴尬。
突然，她的儿子抱着她的婆婆的大腿，把头缩在她的婆婆的腿后面指了指她，说：“坏人！”场面更尴尬了。
晚上，她在病房里陪了她的老公一个晚上，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他很久很久，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呢？她暗忖，第二天，她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从他们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了。
2022.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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