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三场秋雨刚过，已经将人间的暑气涤荡殆尽，秋风习习，天高日丽，使人倍感清爽舒适。建华中学的学生们已经换上了长袖校服，正在操场上举行隆重的开学典礼仪式。
校领导讲话完毕，接下来是文艺演出，各班出一个节目，为的是放松一下开学带来的焦虑情绪，以良好的状态进入新的学期。
“下面请高三一班王浩宇同学来为我们演唱京剧《空城计》选段《我站在城楼观山景》”。报幕员话音刚落，一个高个子男生走上台来，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他先给观众鞠了一躬，目光迅速地在台下扫了一眼，确定了栾萍所在的位置，心里顿觉踏实下来。此时是他的高光时刻，他希望她能够在场。
“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唱腔婉转，字正腔圆，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王浩宇的爷爷是京剧票友，他从小耳濡目染，也喜欢上了京剧。
主席台的正前方坐着一个美丽的少女，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嘴角的梨涡荡漾着迷人的微笑。这就是栾校长的千金栾萍，此时的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虽然她知道王浩宇为今天的演出做足了功夫，她还是替他捏着一把汗，生怕他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出差错。
王浩宇和栾萍是同班同学。他俩所在的建华中学是市属重点高中，这里学霸云集，教学水平一流，一本录取率年年第一，每年全市考上清北的应届毕业生有一半来自建华中学。校长栾志杰治学严谨、管理有方，在他治下的建华中学，校风严谨，校纪严明，秩序井然。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染黄毛、谈恋爱等乱象在这里没有生存的土壤。
开学就进入高三了，高三一班的墙上已经挂上了高考倒计时的牌子，黑板上方的一条横幅上赫然写着“入室即静，入座即学”几个大字。开学典礼结束了，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立刻感觉到高三的紧张气氛扑面而来。
班主任刘老师早早地等候在讲台上，看同学们都落座之后，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说：“明天全校举行高三开学摸底考试，检验一下大家在假期里的复习情况。请大家做好准备。”听到这里，栾萍莫名地兴奋起来，报仇的机会来了。
每缝大考，班级第一的位置始终是由王浩宇和栾萍轮流坐庄，他们两个也在暗中较劲，你追我赶，互不相让。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王浩宇总分高出栾萍零点五分拿了第一，栾萍心里特别不服气，暑假里铆足了劲复习，摸底考的这个第一她是志在必得。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同样优秀的两个人，相互竞争又相互欣赏，在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是早晚的事，慑于舆论的强大威力，爱情的种子只能躲在地下悄悄地萌芽。
栾萍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初见王浩宇时，他也唱了京剧，唱得是《定军山》，一开口便技惊四座，当时她以为这个拥有超高颜值的男生沉迷于这些旁门左道，学习成绩一定不会太好。后来发现他还是个超级学霸，学习不太用功却成绩优异。自己需要加倍努力才能与他并驾齐驱，心里由衷地佩服，不由得芳心涌动，暗暗喜欢上了他。
栾萍并不十分确定王浩宇是否也喜欢她，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经常追随着她。老师让她到黑板上做题的时候，她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转身正碰到他含情脉脉的目光，顿觉有股电流瞬间涌遍了全身，她赶紧低下头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从外面走进教室的时候，总能遇到他温柔地目光，她慌乱地把视线移往别处。下了课回寝室的路上与他偶遇，她老远就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欣赏路边的花草，避免接触到他灼人的目光。
每次跟他四目相对，都会让她脸红心跳，慌乱不已。所以她既渴望又害怕碰到他的目光。但每次目光的触碰，都会让她一整天都沉浸在幸福的漩涡里，仔细地回味着他视线里反射出来的内容。每当这时，她感觉天空是那么蓝，空气是那么清新，连花、草、树木、房屋好像全都镶上了金边，在阳光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高一一开学，王浩宇就注意到了这个美丽又腼腆的女孩，后来听说她是栾校长的千金，她看起来是那么低调内敛，一点架子也没有，而且学习成绩还那么优秀，不由得被她深深地吸引。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神经，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目光。而且他笃定栾萍也是喜欢他的。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他只能默默地关注着她，什么也不能做。他不能向她表白，甚至不敢跟她说话。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谁都输不起，他怕自己的行为会给她招致麻烦，影响她的前程。
地狱般的高三生活总算结束了，他俩都在高考中正常发挥，喜欢文科的栾萍考上了北大，擅长理科的王浩宇考上了清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傍晚，王浩宇约栾萍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街心公园见面。
西天的晚霞终于被暮色驱赶得无影无踪了。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像被人吃剩的一张大饼，悬挂在深蓝的天幕中，周围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几颗星星。闷热的暑气在傍晚消退了不少，树上的蝉声也不再那么聒噪。街上的路灯次第亮了起来。王浩宇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来回踱着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心上人出现。
期盼已久的爱情终于来敲门了，栾萍激动不已。吃过晚饭，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又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照了一番，直到自己感到满意了，才哼着小曲出了门，迎头正撞上从外面走进来的父亲。
“丫头，什么事这么高兴。”栾校长进门来，一边把手里的提包挂在墙上，一边问女儿。
“没事，爸，您赶紧吃饭吧，我去找同学玩了。”
“别玩得太晚，早点回来。”
“知道了。”栾萍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刚才梳洗打扮已经占用了太多时间，可不能再被爸爸绊住，他怕王浩宇等着急了。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在公园里玩耍的几个孩子也回家去了。“她不会不来吧”，王浩宇正在胡思乱想，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向他这边跑过来，“没错，是她”，他心里一阵狂喜，赶紧迎上去说：“你来啦。”“嗯，对不起，我来晚了。”栾萍气喘吁吁地说。“没关系，我也刚来一会。”
接下来是一段令人难堪的沉默，他们从来没有交谈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王浩宇觉得自己是男的，有义务率先打破沉默。他想了想问：“你报的什么专业？”，“金融，你呢？”“计算机专业。”“计算机专业对数学要求很高，你数学那么好，学这个专业应该不费劲。”，“金融专业也需要深厚的数学功底，你数学也不错。”在夜色地掩护下，他们没有了平时的慌乱与羞怯，交谈慢慢变得放松、自然。
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分开时，王浩宇说：“明天你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去北海划船吧。”，“这个提议好，明早八点，我们还是在这碰头吧。”栾萍爽快地答应了。此后的整个暑假，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被压抑了三年的爱情火苗，总算可以熊熊燃烧了。
随后的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他俩虽不在一个学校，不能天天见面，但距离产生美，每天期盼着周末的约会，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始终存在。这两个人在一起真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在此期间，才貌双全的两个人肯定都不乏异性的追求，但他们都抵挡住了诱惑，始终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他们的爱情经受住了考验。
研究生毕业后，王浩宇去了中科院，栾萍去了银行。工作稳定以后，两人结了婚。
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婚后更是好得蜜里调油。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琴瑟和鸣。栾萍在王浩宇的影响下也喜欢上了京剧，每天下了班，吃过晚饭，夫妻两个拉起二胡，唱上一段《四郎探母》，或是《游龙戏凤》。一天的疲劳便得到了缓解，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这样的神仙眷侣，谁见了都羡慕。
时光流动，万物变迁，婚后三年的幸福生活一眨眼就过去了。然而上天给了这对夫妻浓烈的爱情，却一直没有给他们一个孩子。刚开始他俩并没太在意，想着反正还年轻，先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孩子早晚是会有的，就顺其自然吧。然而三年了没有一点动静，双方父母开始催促，亲戚朋友也开始过问，夫妻俩也感觉情况有些严重，才决定去医院看看。
北京妇产医院的走廊里，王浩宇手里拿着一份妇科检查报告，向坐在长条凳上的栾萍走来，表情严肃，脚步沉重。“检查结果怎么样？”“栾萍迫不及待地问，“不太好”，王浩宇忧心忡忡地说，把手里的检查报告递给了她。栾萍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排卵功能异常，左侧输卵管堵塞。”“医生怎么说。”“医生说怀孕的几率很小”，“可有的治？”，“这病属于先天性的，不好治。”
栾萍顿感天旋地转，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向她袭来，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王浩宇在她身边坐下来，拥着她的肩膀，两人久久地沉默着。
“这事还是先别告诉家里人吧，我怕他们受不了。”在回来的路上，王浩宇关照栾萍说。“嗯，我听你的。”栾萍说着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她很清楚这件事对双方父母意味着什么。她和王浩宇都是独生子女，两边的老人年纪大了，都盼望尽快见到孙辈。现在要告诉他们自己患了不孕症，这个晴天霹雳让父母们如何承受得住。
他们刚进家门，电话铃就响了，是王浩宇妈妈打来的，“儿子，你俩今天去检查，结果怎么样，没啥问题吧？”妈妈在电话那头急切地问。“妈，没啥事，我俩身体都好着呢，您老放心好了”，蒙混一天是一天吧，目前也只能这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让萍萍多吃点，她太瘦了，我买了燕窝，过两天给你们送过去，给萍萍好好补补。”老太太听说检查结果没问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从此以后，夫妻俩再也没有雅兴唱京剧了，挂在墙上的二胡也落满了灰尘。两人白天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晚上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栾萍饭都不想做，婆婆和娘家妈送来的蔬菜水果以及各种补品，都堆放在厨房里慢慢变质、霉烂。随便点个外卖，两人吃完了，就窝在沙发上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再也没有了以前的谈笑风生和软语温存，他们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婆婆隔三差五就煲好鸡汤送了来，妈妈怕栾萍不好好吃饭，就要了她家钥匙，赶在他们下班前把饭做好就走。家人的关爱成了他们的负担，心里像压着块沉重的大石头，喘不过气来。随着时光地流逝，两人之间地交流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们的爱情也在这长期的沉默中慢慢冷却下来。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两年，两边的老人已开始失望，看着王浩宇经常抱起邻居家的孩子逗弄，他是那么喜欢孩子，虽然他嘴上不说。栾萍觉得一切不幸都是她带来的，她不能再拖累王浩宇，是时候由她来给这段婚姻画上句号了。
在一个深秋的早晨，天上下着小雨，秋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栾萍仔细端详着还在熟睡的丈夫，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两行热泪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他把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放在床头，拉起行李箱，决绝地走出了家门，转身冲进风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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