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男人的眼光

作者: 作者笃清 | 来源:发表于2022-05-09 20:16 被阅读0次

    我爹活着的时候总是说,男人的眼光总是没错的。

    别人都称呼我爹为周大少爷,这个名称跟了他大半辈子,直到那天他偷看孙寡妇洗澡,蹲在草丛里半刻钟,随着“啊”的一声,倒地不起。被发现时浑身被蚊虫叮咬得面目全非,最后被定论为毒蛇咬伤致死。之所以说是半刻钟,是因为孙寡妇发现我爹时过去了半刻钟,这也无从论证,就按照孙寡妇说的时间吧,并且这也没有争论的必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村里人来我家告诉我娘,我家老爷子偷看寡妇洗澡,被毒蛇毒死的事实,让我娘去孙寡妇屋后认领尸体。

    可是我娘并没有打算去,她说:“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岁数还做出这种事,家里的还不够你看。”

    我娘并不知道,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里的再好,也没有吸引力,已经得到的,就失去了兴趣。这个道理我是不会告诉她的,因为父亲尸骨未寒,现在不易再起争端。

    夜色漆黑,月亮隐匿在乌云背后,像是目睹这场死亡全过程的目击者,躲避至亲至爱人的追问。三更天里,我搀扶着我娘小心翼翼地出门,沿着墙角踉踉跄跄地往孙寡妇屋后走去,伴随着的还有我娘用手捂着的哽咽。这场秘密的行动,只为将我爹带回来。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镇上的戏院听戏,演的是“武松斗杀西门庆”这段,随着鼓手的力气越来越大,敲打的节奏越发密集,这场戏最精彩的武打部分开始了。我和在场的观众一样,瞪着像牛那样大的眼睛,看得正出奇的时候,家里的卢管家气喘吁吁地趴在我的脚跟。我正看着精彩的部分,怎么能容忍别人打扰,一脚将他踢开。况且我一个堂堂少爷,怎么能被下人左右,这么多人看着,还要不要脸面。

    可是,这次和以往不同,卢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抱住我的腿,边哭边说:“少爷,快回家吧,老爷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戏台上武松正和西门庆打得热火朝天,各种乐器“噼里啪啦”一顿响,台下观众叫“好”的声音,掌声,放屁声,哄作一团。再加上我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听仔细。

    “少爷,你爹死了。”卢管家趴在我的耳边说。

    “你爹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我当时特别愤怒,以为他不分场合开玩笑,气得我跳起来,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

    “是真的少爷,老爷死了。”卢管家慢慢从地上爬起,用手捂着半边脸,一丝血液从嘴巴流出,可怜地看着我。

    这时我从他的语气和眼神里才看出来他不是在骗我。于是,我撒腿就往家里面跑,活了二十年,这是头一次跑这么快,路上的骡子都没我跑得快。我边跑边在心里骂,这老不死的怎么就死了呢。骂着骂着,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我搀扶着我娘来到孙寡妇屋后,我们两个都不敢出声,静静地寻找我爹的尸体。我心里在想,这老不死的眼光真的很差,孙寡妇这样的人他都下得去眼睛看,我觉得我爹这次的眼光不如我。

    我娘在后面催促我赶紧找,能看得出来她特别怕被别人看到。我只能暂时先不去思考,俯下身子埋头苦找。接着,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慌乱中一摸,是个人。

    “娘,这里睡了个人。”我赶紧向娘招呼。

    我娘跪下来,摸着黑,用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我摸着脸了,像是你爹。”

    “那我们赶紧把我爹搬走吧。”我来不及难过,还是赶快离开为主要。

    于是,我抬着两只胳膊,我娘抬着双腿,便准备离开。还别说,我爹死后身体还重了许多。这样说来,他也不亏,死后不仅身子发福,而且还是看寡妇洗澡看死的,总比被他儿子气死,或者老了得病痛苦而死,强得多。

    “啊,什么东西咬我!”刚抬起我爹没走几步,我娘发出痛苦的声音,然后架着的双腿滑落在地上。我赶紧把我爹丢在地上,蹲下来去看我娘被什么咬了,只见她用手捂着小腿根。

    可是夜色太黑暗,我一时间竟看不出个究竟。因为心乱如麻,所以孙寡妇开灯都没有看见。可是,这灯光太稀薄,并不能使我看清。

    突然间,眼前一亮,我兴奋地喊着:“娘,我看清了,是两颗牙印。”

    看着我娘皱起的眉头,我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手电筒的光正直直地照射在我的脸上,强烈的光使我不得不用双手遮挡在眼睛前面。

    “是谁,谁在那里。”孙寡妇的声音有些颤抖,同时颤抖的还有手,使得光照上下移动。

    “是我,周树义。”我刚用胳膊挡住上面,灯光就照在下面,刚挡住下面,灯光又照在上面。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也更加强烈。

    “好啊,刚走了个老不死的,又来了个小不死的,你们就这么贪图我的美色?”

    “孙大姐,我们来抬走孩子他爹。”我娘坐在地上,声音有些虚弱。

    “原来是二狗子他娘,那你坐地上在干什么。”孙寡妇听到我娘的话,声音也变得缓和,声音也不再紧张。

    我叫周树义,我爹活着的时候总爱喊我二狗子,时间长了,村里人也都这样叫我。虽然我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可是嘴巴长在他们脸上,我也没有办法。

    “刚才抬我爹的时候,我娘被什么东西咬了。”我赶紧指着我娘的伤口给她看。

    没想到她惊讶地说:“这是被五步蛇咬伤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质疑地看着她。

    “你掀开你爹的裤脚,和你娘的伤口对比就知道了。”孙寡妇倒是个热心肠,耐心地站在那里指导,打着手电筒的光跟随着我的位置。

    “果然是一样的,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说。

    “先帮你娘把毒吸出来。”孙寡妇在旁边指导。

    我二话没说就用嘴对着伤口吸,感觉有血腥味进入嘴里后,冲着旁边吐出来。然后这样下去三四个来回。

    边吸吐,边看一眼孙寡妇,直到她示意我停下来。带着血腥味的蛇毒使我感觉到嘴巴火辣辣的,自己就像离死不远了。

    “这可恶的毒蛇,咬死我爹不算,还要咬死我娘,等我抓住你,一定把你放进酒里泡酒。”我咬牙切齿地踩着地上的草。

    “二狗子,别在这里发牢骚了,快回家里叫些人来,把你爹抬走,把你娘抬到李老头家里去。”孙寡妇又发话了。

    李老头是我们村里的老中医,村里人治病疗伤都去那里。他的诊所开在他的家里,白天的时候屋内的饭桌就是他的诊疗台,等吃饭的时候再将上面的东西拿走。我不得不佩服李老头这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本领。

    没多想,我先是跑回家将卢管家和长根喊来,让他们将我爹抬回家。我便背起我娘,孙寡妇在后面托着。只记得当时,我娘说了句,孩子孝顺啊。

    等到达李老头家,我腾出一只手用力拍打着大门。拍打在厚重的木头门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哎吆,哎吆,真是要命了,大晚上不睡觉,有什么病明天在看吧。”李老头并没有走出屋,而是躺在床上冲着门外大喊。

    “李大夫,你快点救救我娘,我娘被毒蛇咬了。”我也不管是否打扰他的美梦,依旧使劲拍打着门。

    “李老头,你快出来看看,二狗子他娘好像和他爹一样,被五步蛇咬了。”孙寡妇也在一旁帮忙呼叫。

    “真他娘的烦人,被五步蛇咬了就没救了,回去准备后事吧。”先是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然后听到拐杖敲地,缓慢移动的脚步,直到大门口站着佝偻着背的老头。

    “李老头,你别在这里吓唬人,被五步蛇咬了要走五步才会死。二狗子她娘,可是一步都没走。”孙寡妇有些愤愤不平。

    “放你娘的狗屁!五步蛇可不是你们这些愚昧的人口中的那样,并不是走五步后才会有事,这和有多少步并没有关系。被咬多长时间了?”别看李老头身子骨单薄,说起话来不落下风。

    李老头看孙寡妇被怼的语塞,不禁沾沾自喜,兴致勃勃地向我们炫耀自己的知识:“我今天就给你们讲讲,五步蛇起源于华南一带,三角头,棕褐背,体长……”

    “李老头,你还是先救人吧!”孙寡妇在旁边催促道。

    “快抬进来我看看。”

    李老头走在前面,走两步杵一次拐,他的右腿不听使唤地在地上拖拉着。这是因为他在年轻的时候调戏吴大妈时,被她丈夫逮住,活活地将腿打折。上了年纪后,腿脚就更加不利索,行动起来需要拄拐。

    李老头往伤口的位置检查了好几遍,他有时紧固眉头,有时又舒展开来,而我们的心情也随着他的眉头,七上八下。最后,看着李老头将我娘的腿放下,说了句没事。

    “真的没事?”孙寡妇问。

    “被五步蛇咬了怎么会没事呢,李大夫您在好好瞧瞧。”我说。

    “他妈的,我都说了没事,你们还不信,这就是普通的蛇咬的,根本不是五步蛇咬的。”没成想,李老头暴跳如雷,指着我们的鼻子这样说。他见我们不肯相信,便说:“我去开点外敷的药,到时候贴在腿上,没几天伤口便愈合了。”

    说完,李老头便起身掀开卧室的帘子,那是用干草缝制的,落下来的时候会从上面掉落灰尘,像下雪似的。

    小时候对于李老头的卧室充满好奇,每次卢管家带我来的时候我总是扑通扑通眨着眼睛,那里就像是被填充着秘密色彩,就连那张帘子十几年过去都没有换。现在打开帘子时不仅会掉落灰尘,而且还会掉落草丝,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那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身体异常健康,很少会发生生病的事情,所以便很少来李老头的诊所,以至于没有机会进去观察。

    我就想尽办法让自己生病,好有机会去李老头的诊所看病。在大雨倾盆的天淋雨,疯狂地吃糖,光着屁股睡觉,这些都是小时候做出来的蠢事,可是这些并没有让我轻易生病,身体反而越来越强壮。

    当然,也是有机会生病的,但是李老头嫌我年纪小不让我进去看。我想到不让我去看,我可以去问别人,总是可以知道里面有什么的。

    我先是问我娘,我娘说:“不清楚,都是把李大夫请家里来看病的。”

    问卢管家,卢管家说:“少爷,我去看病,没看过帘子后面。”

    问我爹,我爹说:“可能是藏着好看的女人。”

    果然,我很赞同我爹说的,身为三个好色的男人就应该相信好色男人的猜想,从李老头调戏吴大妈来看,就知道他和我爹和我是一种人。于是,我从小就开始幻想李老头家里帘子后面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屁股是扁的还是圆的,尖的还是平的。

    现在我都二十了,是个大人了,应该可以进去看了。于是,我捂着嘴和鼻子,掀开那层神秘的帘子。结果里面是排柜子,柜子上有十几个小抽屉,抽屉上面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哪有好看的女人,我显得有些失望。

    李老头此刻正打开抽屉挑选药材,然后转过头看着我,他发现我了。我觉得应该说些话来缓解尴尬的气氛,我问道:“你的腿真是因为调戏女人被打断的吗?”

    “确实如此。”他听后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回答。

    “她长得好看吗?”

    “长得并不好看。”

    “那她是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她的屁股又大又圆。”

    李老头已经将药材挑选完,放在称上称取合适的重量,又找来破旧的报纸包裹好,放在我的手上。然后,他准备推开帘子出去。

    我还有话没有问完,所以并不想让他走:“那你是怎么调戏她的?”

    “你不必知道。”说完他便推开帘子出去了。

    我看既然也问不出什么精彩的事情,也从后面跟着出来,嘴上咬着系着药的绳子,背着我娘回家去。

    半路上,我们与孙寡妇分别。她说希望我娘没事,想到屋后死了我爹,再死了我娘,就更加害怕。她是个好人,并没有因为我爹偷看她洗澡而迁怒于我和我娘。我背着我娘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和我的心一样七上八下扭动的屁股,我知道我那死去的爹眼光不差。

    该回家了,我爹还等着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哭他,和埋他。

    我用力向上托了托我娘的身体,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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