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乍寒乍暖。
我床边趴着一个人,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想他是睡着了。
我偷偷地关了灯,反正我也用不着。
我睡在靠窗的地方,窗外应该有一棵树,我能清晰地听见树枝敲打窗户的声音。冷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我没有关上窗,任由冷空气在房间里弥漫开。
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想天花板应该是白色的,或许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这里的房间就应该是白色的。等我出去后我要把家里的房子都刷成彩色的,彩虹的颜色。
我摸索着找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水杯,喝了口睡前倒的白开水,很凉,透心的凉。
我裹着厚厚的被子,像头熊一样坐在床上,吹着冷风。
我床边的人动了动,也许被我吵醒了,也许觉得我扰了他的梦,也许揉着惺忪的睡眼望着我。
“我怎么就睡着了?”他帮我掖好被子:“你该喊醒我帮你倒水的。”
我听到他起身的声音,过一会儿又听到饮水机在烧水。
“都三月了,还是这么冷。”他走过来关上窗户,摸着我的额头问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拉开窗户,一直望着窗外,似乎我能望见很远的地方。
“没有的话就睡吧,很晚了。”他俯下身帮我垫好枕头。
我躺在床上,他应该一直穿着白大褂,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奇怪得很,我竟然不厌恶别人口中难闻刺鼻的消毒水。
“晚安,医生。”我闭上眼睛,这是我这几天来讲过的唯一一句话。
“晚安。”他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嗯,他的手很暖。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我的世界只剩下黑暗。我望不见任何东西,包括希望。
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当然,我觉得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知道我的主治医师一直守着我,比起我先前的哭喊闹腾,他似乎更怕我现在的不哭不闹。
窗户安着防盗栏,墙壁很硬我找不到有棱角的位置,门的方向我清楚但是我不能保证我可以顺利走出门并直达楼顶。我想过无数个方法,同时也否定了无数个办法。
我拔过针,我摔过床,我拔了针后摔下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很久依旧徘徊在病房里。我跌得鼻青脸肿,我撞得头破血流,可是我怎么也走不出病房。我找不到出口,因为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哪边是门哪边是墙?
我死不了,却也活不成。
我能想象我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的样子,穿着宽松的病号服,瞪着一双目光空洞的大眼睛。
吓到了刚进门的护士,也吓到了同一病房的病人,唯独他。
他会小心翼翼地抱起地板上的我,再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最后小心翼翼地帮我盖好被子。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跟我说话,即使我从未回应过他。
他说他姓李,他说他是我的主治医师,他说我得配合他做治疗。
春天来了,而我什么都看不见。
春天来了,春风怎么不是暖的?
我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束向日葵,他送我的。我无聊的时候会捧着向日葵,听说向日葵是向阳开的,我想知道太阳在哪个方向?
他一下班就会陪在我床边,该是怕我如先前般自寻短见。有人劝他回家休息,他总是笑笑说,回家一个人太孤独,不如留在病房里陪我。
他给我讲笑话,然后自己笑个不停。他给我唱歌,然后自己睡着了。他完全没必要这样,没必要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就觉得,我像个临终者一样,受到来自他的临终关怀。我甚至都在猜想,我除了失去光明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不治之症?
我不肯讲话,我没什么可讲的。大多时间,都是他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听着他的声音,我会忍不住睡着,睡得很沉。
有时候我睡得不安稳,做了很多梦,梦梦里和梦外一样漆黑无光。我哭了,睡着睡着哭醒了。
“别怕,我在这儿,我就在你身边。”他像是哄小孩般哄着我。
我的床头暖暖的,床头灯亮着。我知道他整晚都开着灯,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安慰我,有人鼓励我,却从没有人为我点上一盏灯。
我需要灯吗?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你感冒了?”这是我讲的第二句话。
他守了我一夜,吹了一夜的风,才起床就听见他在旁边擤鼻涕。
“还好,多喝些热水就可以了。”他也为我接了杯热水,我捧着水杯,暖暖的。
“你是个好医生。”我吹着面前的热水:“你不用守着我,我很好,真的。”
我很抱歉,也很愧疚。
“天天见到你,要是哪天见不到了反而不习惯了。”我能嗅到空气里的暧昧,我当是医生对病人的玩笑。又或许,是玩笑我当成了暧昧?
“我已经习惯了黑暗,我不怕了,真的。”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的?他抱起趴在地上的我的时候,他为我掖好被子的时候,他送我向日葵的时候,他讲笑话唱歌的时候……
“你的发带是彩虹色的,你喜欢彩虹?”我编着头发,姑娘家怎么能整天披着乱七八糟的头发?
“现在喜欢。”我编好了又拆了,摸着辫子有些地方似乎乱了。
“这样也是好看的。”他随手帮我把头发扎了起来,绑上发带,不松不紧。
“谢谢,医生。”我望着他的方向,我觉得我看到了他的模样。
刚刚好,那是我爱的模样。
我出院的那天他不在,听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我的出院手续他早就替我办好了。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事情,他不送我,不看我最后一眼?
我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听着护士交待出院注意事项。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我听见窗外的鸟儿在追逐嬉戏偶尔跳到窗台,楼下的小狗小猫懒懒散散地晒着太阳不时叫唤几声。
我伸出手抚摸着阳光,我觉得我能抚摸到阳光。
我画了幅画,有彩虹,有鲜花。
“请把它交给李医生。”我把画卷起来,用我的发带缠着:“劳烦了。”
他是不会来了,不会来送我了,不会来看我最后一眼了。真是好笑,他为什么要来送我要来看我最后一眼?
我脱掉病号服,换上连衣裙,穿上帆布鞋,我想我一定穿得跟春天一样。
我慢慢地挪到门口,我终于可以走出这扇门了。
“李医生,十一床病人送给你的。”
他来了,他终究还是得来送送他的病人。我靠在墙上,听声音,他就在门外转角处。
“彩虹和向日葵。”他能看懂我的画,他竟能看懂我的画?
我不知道我用了什么颜色,也不知道我画在了什么地方。
“李医生,依我看,十一床喜欢你呀?”听到护士说的话,我瞬间红了脸。
女人的直觉,最是敏感。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开口:“不,是我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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