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祭

风尘祭

老兵是个怪人。

他不爱月朗风清，却偏爱那电闪雷鸣。

端着一碗青梅酒，独自一人，一饮而尽。

看大雨滂沱，听风嘶吼。

酒是话媒人，没有人与老兵说话。

酒是老兵回忆的闸门。

无人与老兵青梅煮酒论英雄，老兵游走在两个江湖。

一个江湖里，他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战斗英雄，用血肉之躯铸造钢铁长城。

另一个江湖里，他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曾被人记起，连路人都算不到甲等的老头。

酒气醺醺，隐躲于世俗，像他一直穿着的那件已看不出颜色的迷彩服。

那段过去，他从不曾想与别人谈起。

不论对方是在表达一种尊重还是恭维，他一概只字不提，只是端着一碗青梅酒。

酒在喉咙凝冻。

老兵不爱过节，他只过一个节日。

院子里的桂花，不知什么时候全开了，蜜香得像位少年，满嘴情话。

这一天，老兵从不待见任何人。

只是立正在供着香火的照片墙前，高唱《血染的风采》。

墙上的战友们笑脸盈盈，墙边的老兵泪流满面。

青烟是横贯天地的银河，银河两侧，永世相隔。

他一手敬着军礼，一手高举一碗青梅酒，半碗泼进地里，半碗倒进嘴里。

“我有一碗酒，可以慰风尘。”到老兵这里是“祭”。

祭那被吞咽下肚的带有泥土味的蚯蚓，祭那直往人肉里钻的蚂蟥。

祭那枪林弹雨，祭那剑影刀光。

祭那意气风发，祭那万劫不复。

回忆太沉重，沿时光逆时针游走。

老兵的心尖有座西楼，晃晃悠悠。

老兵的人生是首无字歌，任谁也描绘不出其中的起承转合。

无字歌，注定不会被世人传唱。

老兵也不愿唱给别人听，他不在乎什么朝花夕拾，还是旧事重提。

我们的世界是一条地上河，地上繁华三千，地下荒芜一片。

地下的曾经在地上，地上的终究沦为地下。

老兵的故事，连带这份历史，也终究会被掩埋。

永世暗哑，缄默成谜。

我们和历史都只是人间一阵穿堂风。

生如朝露，任谁最后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我奢望着人们会把这段历史当做珍宝，永远供奉在地上的世界里。

请别让它湮没。青梅煮酒，秋意正浓。

路随人茫茫，岁月沉浮。

举杯祭风尘，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