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D是个狱警
老D是个狱警,在奇葩的国家,普通良民和狱警打交到的机会不多,然而我却有这样一个机会。我悄悄的告诉你;我也是个良民。
那年,在那个春夏之交风波后的第一个冬天,一位知青战友和那些身陷囹圄的盗火者们一起被转移到微山湖边的煤矿上服刑,到那里一个月后,家里得到消息说可以探监了,于是我和那位身陷囹圄战友的爱人(也是知青战友)一起去微山湖探监。
探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必须是直系亲属,特别对政治犯有更严格控制。
火车是晚上11点的,到滕县凌晨两点多,下车后去了候车室,里面没有取暖的炉子,和外面的温度差不多,我们退出来到了附近的一个茶社。
茶社不大,里面摆满了躺椅,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人,昏暗的灯光下听到鼾声四起,进门环顾,污浊空气里带着暖暖的臭脚丫子味扑面而来。
交上钱,服务员给我们找了两个躺椅,躺在上面闭上眼睛,让呼吸慢慢的适应,好在这里很暖合。
火车站离汽车站不远,早上六点的汽车,发车时天还没亮。
滕县到欢城不远,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天有点阴,七点多还没见太阳的影子。
从车站出来问好了去戴庄的路。其实很近,出车站往北就看见了那高高的红砖围墙,围墙上的铁丝网和东南角围墙上的岗楼。
岗楼下面开了一扇小门,只能进出一个人的那种,和这高大的围墙极不协调。
监狱外面好像在修路,戴庄到欢城的路边挖了一条沟,隔着沟看见小门上写着“接见室”。
接见室外面还有一个农村妇女等待接见,岗楼上的“班长”说八点开门。
进那个小门八点多了,高墙里面看着还算宽敞,登记,检查,接见一应俱全。一个麻利小伙子打扫卫生,光头上已经长出不长的头发,据说这是快出监的自由犯。
高高的长条桌后面几个身着便装的妇女盛气凌人的指手画脚,那几张“困难脸”怎么看都不像狱警,像是刚刚进城的“妇女主任”。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临时工吧?
看来,那个探监的农村妇女以前来过,很熟练的登记报名,献媚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把不大的包袱递上去等待那几个临时工检查。
临时工还是尽职尽责的,她们不仅仔细检查证件,所带的东西,还把我挡在外面,说“表弟”不是直系亲属不能参加接见。
我们好话说尽,也没看见那几张无动于衷的脸上有任何松动。
“提人”的单子递进去我们在外面等着,这时见一个身着军便装精干男子过来问了一下你们是xxx的家属?
看到这个人是监狱里的工作人员。我们把“表弟”不让接见的问题给他说了,他让我们等着。
只见他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忙着,过了一会从里面出来说:“你们进去吧”。
通过走廊,里面是一间一间的小房子,没有门,里面一张小桌几把椅子,有狱警在外面监视。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来回两天就为这半个小时。
战友的精神状态不错,虽然才半年,从着装上我见证了一介书生到囚徒身份的转变,有人曾经说过:“没有做过囚徒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
又从那扇小门里出来,离开高墙,跨过那条人为的沟,回到去欢城的路上。
听到后面的喊声,我们回头看到刚才帮我们好话的那个人,身上多了一件蓝色警用大衣,正在从沟里向上爬,大衣上沾满了尘土。
他叫我们,我们停下来等他。
他走过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说,出门忘了这条沟了,一步就掉下去了,还好,没摔着。
我分明看到他手上有伤。
他说:“你们去车站吗?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他继续说着:“我叫DCJ是xxx老师(狱中战友)那个中队的队长,x老师在我这里你们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照顾他”,看我们无动于衷,他又说;x老师和你们过去是知青,我也是,我曾经是山东建设兵团的”。稍停又说:“在这里认识x老师,认识你们,认识济南的这些朋友是我的缘份,没有这件事我们永远都不会认识的”。扭头对战友说:“大姐你不要自卑,你应该自豪,x老师没干坏事,他干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一般的人没有这种胆量,他是英雄,大家心里都有数,早晚会平反的”。又说:“如果我们今后成为朋友的话,我也会为有x老师这样的朋友自豪。再说x老师也不会在这里待四年,在我的权限内,最多两年半就出去。从他出事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在这里最多再待两年”。
听他滔滔不绝的说着,语速虽然有点快,情绪上是平静的。看的出他是真诚的。
一个素不相识的狱警,只为内心的那份良知,把一个或者几个“因言获罪”,而受他管教的“囚徒”视为朋友还为此自豪!令我非常感动,扪心自问,如果是我,非亲非故的能做到吗?真的够呛!
送我们到了车站买票上车,他挥挥手走了。
后来我又去过几次戴庄再没有见到他。
两年后去武汉,朋友在那里给买了一辆汽车,提车回来去了戴庄,这次我和x老师一起去的,他那时回家已经半年多了,这次去戴庄专门看老D的。那年他说的那些能做的都做了。
老D的老婆也在戴庄煤矿工作,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贤淑的女人,他们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女儿,日子过得平淡清贫而其乐融融。
老D后来来过济南,可能是去劳改局开会,在x老师家里见到他。那时济南的(8964)良心犯大都刑满释放回到济南,当年那些受过老D善待和帮助的良心犯们去看他,听他们说在“号里”背着其他的狱警,一块练气功,一块读佛经的住事。
最后一次见到老D是在x老师家里。老D病了,来济南看病,说是肝癌晚期。无法手术。听后心里隐隐作痛,看老D的表情还是很平淡,脸色却叫人揪心。
大家帮他一起想办法,找医院,找大夫,佛家,道家一起来,后来做ct发现肝上肿瘤竟然奇迹般的小了。
一年后听到老D去世的消息,济南朋友去戴庄送了老杜最后一程。
2012年的春天我在省中医住院,邻床的一个病友是戴庄煤矿的狱警,很善谈也不失幽默。他说;你们别看我长的对不起观众,我的“名”你们肯定喜欢,L现金”,谁不喜欢现金,我们矿上的领导没有一个不喜欢现金的,给劳改局送礼都送现金。我说;你们领导不是MJ吗?他说MJ就爱送现金,一年几十万的送,他现在成省劳改局长了。没有现金能行吗?我就喜欢“现金”。我在矿上陪犯人下井奖金多还有补助,一个月八九千有时候一万多现金。
他很受用他现在的工作,我问他怎么叫这个名?他说:他就是本地人,欢城没有不认识他的,他弟弟叫L现银,戴庄煤矿占了他村里的地从村里招工他就进了煤矿,后来就成了狱警。
他很满意现在这“高人一等”的工作,对,对自己的收入也很满意,当初招工有人还不愿意来,害怕下井砸死,现在都后悔了。
我问他认不认识DCJ吗?他说认识,这个人有文化还有能力就是有点“怪”,听说还练“法轮功”。领导不喜欢这种人。我说;“他身体不好练的是气功,不是法轮功,那时候还没有听说过法轮功是什么东西有人给他抹黑吧”。他说他只是听别人说。
我问他老D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他说两个孩子都结婚了在矿上工作,还不错。心中稍许安慰。
称呼人“怪”在鲁西南是贬义词,它包含了不随大流特立独行,还有不安分守己没事找事的意思。
看来老D为他所坚守的道义良知付出了代价。这代价却给行走在黑暗中的人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给战斗中的勇士带来了斗争到底的力量。
有人说: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
老D只是一个狱警
2017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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