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婆豆腐是满脸雀斑的女人做的豆腐

麻婆豆腐是满脸雀斑的女人做的豆腐。

这话不是我说的，作为土生土长的四川人，我当然知道麻婆豆腐是一道名菜，全称叫陈麻婆豆腐。这道名菜始于清朝同治年间，据说最初做这道菜的人老公姓陈，本人姓刘，随夫家叫陈刘氏，脸上的确有几粒雀斑。但是后来的陈麻婆豆腐普及开来，早已跟厨师无关，说的是那种做法和味道，不是说做菜的人脸上一定得有雀斑。

我就没有雀斑，但是做出来的麻婆豆腐照样像模像样，保证麻辣鲜香烫。

“胡说八道”的是一个名叫扶霞·邓洛普英国人，剑桥大学毕业，美食作家，研究中国美食三十年，还写了一本书，叫《君幸食：一场贯穿古今的中餐盛宴》。她当然知道什么是麻婆豆腐，说不定也会做，问题出在语言上，把汉语翻译成英语，她实在没辙。如果要翻全了，那就是“一个老公姓陈本人姓刘的满脸雀斑的女人做的豆腐”。倘若你跑到川菜馆去点菜，“给我来一份一个老公姓陈本人姓刘的满脸雀斑的女人做的豆腐”，当心挨揍。

曾在一篇文章中讨论过语言造成的隔膜，并用了夏虫语冰来打比方。但扶霞·邓洛普这种情况不一样，她这个“夏虫”不但见过“冰”，还吃过，但是无法用母语表达。汉译英不像英译汉，实在说不清楚就用音译。例如拜登，例如特朗普，知道是谁就行，管他什么意思。遇到同名同姓的如布什，好办，一个老布什，一个小布什。麻婆豆腐，你让英国人音译一下试试，能读懂“麻婆”二字才怪！

去了盛产豆腐的剑阁县，假如望文生义，什么熊掌豆腐——用熊的手做的豆腐；鸡刨豆腐——母鸡或者是公鸡拨拉出来的豆腐：梨花豆腐——用梨花做的豆腐；珠胎豆腐——珍珠怀胎后或者是珍珠胎盘做的豆腐……不下数十种，翻译成英文，估计扶霞·邓洛普得折腾一个通宵，活活熬成熊猫眼。

除了豆腐，粤菜中的“龙虎斗”，用猫肉和蛇肉做的，怎么翻？

还有童子鸡，狮子头，还有夫妻肺片……翻译起来真的很麻烦

汉语本来就十分复杂，什么同音字，通假字，多音字，同义词，近义词，什么反讽，调侃，什么指桑骂槐，什么话中有话，多了，自己人都很容易被绕进去。

一个半小时是三个半小时。

太空有空间站，太挤就没有空间站。

你记住，有你好果子吃，和没有好果子吃是一个意思。

在中国二五一十是对的，一五一十也是对的。

膀胱的膀是肩膀的膀，草率的率是效率的率。

仔细的仔是旺仔的仔，雪茄的茄是茄子的茄。

豆腐一块两块，等于两块一块。

汉译英，怎么翻？

别光笑话老外，英译汉，法译汉，德译汉，一样很难。

至少理解起来很难。

最著名误解是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名言：存在即合理。

长期以来，我们的解释都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如果所有的存在都合理，那么杀人放火合理吗？侵略战争、弱肉强食合理吗？欺上瞒下、弄虚作假合理吗？再说近点，有人闯进你家抢劫你的财物，奸淫你的妻女，你会觉得合理？

人家黑格尔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

人家的原话是：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合乎现实的东西都是理性的。说具体一点，就是“任何事物的存在都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的。这种必然性和合理性来源于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和客观规律。”

翻译家范阳和张企泰估计习惯了文言文的简练，学古人，来了个“存在即合理”。

你看，杀人放火并非合理，而是这种现象有它存在的必然性，说白了就是必有其因。这个“因”在我看来，就是人的贪欲。为了防止这种存在，人类发明了法律。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概念必须准确，尤其是学术著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对外交流，更应该懂得外语。

鲁迅先生曾讲了个笑话：老百姓一到洋场，永远不会明白真实情形，外国人说“Yes”，翻译道，“他在说打一个耳光”，外国人说“No”，翻出来却是他说“去枪毙”。

你看，翻译糊弄洋鬼子的同时，也在糊弄同胞。把“是”，“好”，“可以”翻成“打一个耳光”，你说有多缺德。把“不”，“没有”，“不是”翻成“去枪毙”，这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了。利用语言障碍造成的信息不对称，欺上瞒下，弄虚作假，由来已久。

读李敬泽的《青鸟故事集》，还有比这更厉害的，翻译开的玩笑，是真正的“国际玩笑”。

福建差官等官员审问一位海难中获救的印度水手，翻译是一个经常跟老外打交道的木匠，对外出售木箱跟盒子，有个叫亨特的老外旁听了整个过程。水手的语言非常奇怪，官员不懂，翻译也不懂，更奇怪的是翻译居然与水手对答如流。

差官说：“问那夷人的乡里籍贯、姓名、年岁和职业。”

翻译（木匠）问水手：“你要什么，你要水吗？”水手听不懂，啥也不要。木匠把水手的话翻译给差官：“大人，夷人说他名叫拉姆·汗，三十岁，职业是水手。”

读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问的是要不要水，却问出一个拉姆·汗来。

差官要翻译问夷人的船是哪里来的。

翻译问：“要樟木箱吗？还有象棋盘，一等一流的货色，太漂亮了！一等便宜。”然后把水手的话翻译给差官：“大人，黑鬼说他的船是从孟加拉来的。”

讯问结果，官员终于“弄清楚”了船从哪里来，装的什么货，在海上如何遭遇大海潮，如何派人上岸求救，又如何被关押。而且，水手还对所受恩惠表示了感激。

官员极大地满足了虚荣，自然万分得意，道：“我们中华的荣光，辉耀寰宇，我们对他扶危济困，说明我们无限的仁慈，足可为天下万国垂范。你叫他回国以后，应该劝诫他本国君主，定要一心向往教化，这样才好！”

木匠继续兜售他的物品，水手一脸懵逼。

在当时，真正的翻译骗的是皇帝。英国人指责大清的国书，被翻成了向皇帝乞怜的奏章，英王送给皇帝的礼品，变成了贡品。中英交恶，信息的不对称至少是原因之一。

时代不同了，中国不再闭关锁国。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对外交流日益频繁。连我的孙女都会说简单的英语，跟老外还可以聊几句。

不过，让她把麻婆豆腐翻译成英语，恐怕也只能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