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讳疾忌医,对医院总有莫名的恐惧。万一被它查出个玄蛾子,日子还怎么过嘛?我如同一只鸵鸟,把头深埋,尽可能离医院远远的。
对医院的恐惧,并不妨碍我对疾病的敏感。
有天午觉醒来,突然发觉右手的“大拇指”失控了。它依偎着食指,无论大脑给它下了多少道指令,无论给它使了多大劲儿,它就这样贴着食指,像对生死恋人。
我吓到,赶紧甪另一只手去掰。只听得“咔哒”一声,大拇指终于过来了。可它明显不灵活了呀,要伸直弯曲都有了以往“机械舞”的架势,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次递连动,关键是还会痛。
这还了得,我眼前立马出现早上吃的那个苹果,外观红润诱人,口感脆甜多汁,可等再咬却发现果核处已烂得发黑。这苹果外观口感都还正常,可这大拇指都如此异样了,该不是身体内的某个部件已“烂”得相当严重?
冷汗来了一阵,接着脑子又空白了一阵。等稍稍回过神,脑细胞便如同千军万马奔腾不息。这会是什么病?像什么病……突然,如同被闪电击中,我僵住了。
像“渐冻症”!我费力地咽了下口水,哆嗦着手点开百度开始搜索。
天哪,我这真是“渐冻症”呀,我的手指也笨拙不灵活,我的双手和双下肢也很无力,我也会局部肌肉跳动,眼皮不就是局部肌肉吗?它不是老跳吗?我昨天喝水刚被呛到……
一条条明显都对上了呀。冷汗又来了,脑子又空白了。再回过神时,脑门已贴了四个字——“我完蛋了”!
就这样完蛋了吗?我像个溺水的人在扑腾,哪怕来根稻草也行。于是,急忙给“稻草”打电话。
“杨主任,您看我这是渐冻症吗………”这位家长专家礼貌地听完我细致的描述,很肯定地告诉我:“张老师,你这绝对不是渐冻症,可能是腱鞘炎……”
这绝对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犹如天籁一般。它把我从死神身边拽回来啦!
当然,更多的是一些没有答案的敏感。目前正在更年期的巅峰时期,经常性失眠。相当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睡着,又很快清醒,而且醒来时经常是夜里两点左右。该不是身体哪里出状况了吧?我又起了疑心,又敏感上了。
夜深人静,我又开始问“度”娘。“肝癌?”我心开始狂跳。夜里2点左右惊醒,消瘦乏力……我从右侧的肋骨往下数到第二根,真觉得隐隐作痛,这是肝区哪!早上醒来,我贴着镜子看,好像鼻翼两侧隐隐可见蝴蝶状的雀斑呀。肝癌,我好像得了肝癌,无数个夜里,我无比绝望。
有时,觉得胸很闷,气上不来了,我就猜自己“心”不太好。经常便秘,估计“肠”也不行……
但我宁可如此折磨自己的神经,也不敢踏进医院。万一被证实了,岂不完蛋了,还不如稀里糊涂地活,侥幸地活着。
可是,即使对医院如此恐惧,也不妨碍我交医生朋友。八妹是有N多把刷子的护士,我最好的朋友。妹夫也是位专家医生。当我嚷这那不舒服时,他们总是交代要去体检,尤其要去做下胃肠镜。
“胃肠镜一定要做,这些病很隐密,我们手术室有个同事,一发现就是胃癌晚期了。”八妹这天说的一番话,被我悄悄存在了心底。
当得知一位旧同事好朋友肠癌晚期,只是因为延误了几个月的检查时间,我在叹息之余,又想了八妹的话。
宏姐应该挺大力地把我往医院推了一把。她是我支边时遇上的,我支教她支医,一见如故。她比我小六七岁,却处处照顾着我,像一座大山般的沉稳,是我在西部的依靠。她的气场气魄,唯有一个称呼能与之匹配,那就是“宏姐”。可某天,听说这座大山身体不适,胃出了点小状况。我大惊,她如此稳妥细致,还是被钻了个空子。这下,我开始惦记着要去医院体检了。
最后让我付诸行动的,其实是个小偶然。
某天和八妹他们一起玩。当中的小李子,聊起了他要去做核酸。没事做什么核酸嘛(当时还没有疫情)?我们都挺纳闷。他解释说要去做胃肠镜,必须有48小时内的核酸结果。
我突然有点儿鄙视自己了。你看人家小李子,跟我差不多岁数,岁月也没饶过他,有些许油腻,也有些许“地中海”。从没见他有过怨天尤人,甚至怀疑他没有烦恼。粉白的圆脸总是乐呵乐呵,总是热心帮所有能帮的人。经常扛着相机,以及N个长枪大炮,满世界去拍鸟。活得超凡脱俗。我就不能像他那样,淡定从容一些吗?
于是,我下了决心淡定下来,从容去体检,去做胃肠镜。8月19号,医师节那天,我早早出发了。
“你这胃肠镜,我们体检部不能开无痛的,你现在去底下5楼预约,到时再补交钱款。”体检部的妹妹很温柔,笑容很甜美。
即使这是,我还是有一丝烦躁,原以为体检是可以速战速决的。现在还要预约,那要到什么时候啊。再说,必须得做无痛,这很重要,但得交钱,哪交?什么时候交?突然觉得千头万绪,很头痛。
约到了24号早上8:05分,挺好的。但没让我补交钱,这让我不安。不过,更大的不安,还在后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话真心没错。想着一股脑儿把体检项目痛快搞定,是可以孤注一掷,豪情万丈的。但战线一拉长,就会瞻前顾后,心虚胆怯。
“这药水很难喝吧?”看着桌上两瓶“硫酸镁”,我想尽了各种可能难喝的滋味,硬生生把自己吓得连放药的柜子都不敢靠近。
这么难喝的药还要分两次喝,每次还要匹配500~1000ml的水。看着用药指南,只剩哭死的心了。那岂不是一整夜都得跑卫生间?这些就是泻药,得把肠胃的东西都拉干净呀。
再时不时想想麻药可能是怎么打的,医生可能是怎么检查的……想得不寒而栗,想得疲惫不堪。若有后悔药,我绝对是要吃的。别的不说,单凭四妹那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也立马就吃了。
那天22号,刚好和宏姐四妹等人聚在一起。我自然又叨起“胃肠镜”。四妹“咯咯”直笑,镜片后面的双眼闪呀闪的,声音脆脆甜甜:“哎呀,那药太难喝了。”她贼兮兮地看着我。
“我是吃中药长大的,苦点我不怕。”我硬撑。
“你喝了就知道了。”四妹还在笑,笑容里全是意味深长,“强烈建议,你把它写成文章。”然后,还是贼贼地看着我笑,还是那么意味深长。
四妹无疑把我的恐惧放得更大了。可世上也真没后悔药。落荒而逃吗?不,这太丢人了。“只能直面它了,只有更用心去对待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回家后,我开始细细研究“用药指南”。突然,心“咯噔”了一下。上面写着“检查前两天禁食西瓜……”今天恰是前两天呀,可中午我明明吃了西瓜
“镇定,镇定,事实已发生了。”我不断宽慰自己,“我吃的是无籽西瓜,接下来不犯错就可以。”我真的相当认真逐条研读。还真如那天宏姐一再交代的一样,不能吃高纤维的蔬菜。
“饭后半小时就要吃药了,该吃点什么呢?”23号傍晚,我打开冰箱门,很认真地思考着我的晚餐。
“对,吃面好消化。放条黄鱼吧,可还要放点啥?”我的眼睛略过了青菜、笋……这些蔬菜纤维太多了。最后,我的眼睛停在了丝瓜上。就是它了,软软的,嫩嫩的,绝对好消化。
晚上面条也特地多吃了点。你想,拉一整夜的肚子,明早还得去医院折腾,不多吃点,哪来力气呀。
“23号晚上7:00,喝80ml硫酸镁。”我边紧盯着时间,边悲壮地打开其中一瓶硫酸镁。
时间到了,即将解开四妹“意味深长”之谜了。咦,好像不对,这瓶有100ml,可我只要喝80ml呀。一阵手忙脚乱,把80ml倒进了碗里。时间已超出了5分钟,不容细想,端起碗就喝了起来。
难喝,超级难喝。但又讲不出怎样难喝。不苦涩,也不咸腥,那种味道难以言状,却又分明让你恶心战栗,还挟裹着深深的寒意。正如武功的最高境界,它是“无招”的,却分明比“有招”更致命。
在后来的检测等待现场,我遇到一个扎丸子头的美女,她很认真地说:“如果世上有一种极其阴险的毒药,那它的味道一定就是硫酸镁这样的。”我立马顶礼膜拜。这番表达实在到位,就如四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次胃肠镜检查,我的态度应该是认真的。23号晚是红的生日,这么多年来,我们四位好朋友在这天总是聚在一起。但这次,我就无比抱歉地狠心错过了,全力以赴备检呀!
7:00钟喝完药,7:30要喝500——1000ml的水。在这半小时的等待中,我想咨询一下“名护”八妹,喝这药或许还会有些注意事项的。
“我们医院不是用这个药的。这估计是他们医院自制的……”听了八妹的话,我捶胸顿足,晓得那天就跟八妹去他们医院做体检,那底气可就不一样了。
这时,我忽然想到小李子,他和我是同一个医院做的。
“哎呀,我不是喝这种。我的是颗粒状的,要泡出来喝的。不过,不难喝。”他笑声朗朗。
他最后一句话明显刺激了我,让我泛起一阵醋意。
“好像是进口药……”可紧接着又被治愈了。进口药一定死贵。我在攒钱呢,要和四妹去南极,听说从阿根廷出发得要十万人民币哦。
在和小李子的聊天中,我又发现了自己的错,今晚不仅不能多吃,最好还不要吃。我这猪脑,要忍住不骂自己是很难的。
接着,我又想起缺席的生日会,赶紧又留言,难免又扯到“胃肠镜”。
“你做个胃肠镜,非得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吗?”坐在客厅的这位家属看来是忍无可忍了,嗓门大得很。
“人家不是害怕嘛!”我也扯着嗓子。真是的,一点阶级同情心都没有。
“怕什么怕,每天去医院做的人都数不过来。不就是睡一觉吗?”
说的确实在理,话也不糙,可这居高临下的,让人很不舒服。如果他是位老师,这个环节的教育绝对是失败的。明摆缺乏共情能力嘛,我气乎乎懒得搭理他。
刚好差不多也到7:30了,我艰难地喝着水。1000ml怎么那么多呀,我捧着滚圆的肚子,痛苦地望着还剩下的400ml。好在药开始发力了,厕所来回跑,水终于喝完了。
睡前我调好了闹钟,24号早上5:00还要喝800ml硫酸镁,5:30得继续喝500—1000ml的水,6:00开始禁一切吃喝,7:30得到医院签到。
这一环节,我完成得堪称完美,到医院才7:18。我约在8:05分,该是第一个做吧,No1 呢,不能让医生失望哦。
谁是No1,医生才不会管,他们的病人太多了。我倒真是让自己对自己失望透顶。
五楼内镜室的门前,已排了好些人,还有好几个是拎着大水壶的。这让我诧异,大家都到得好早呀。
一个帅帅的白大褂青年很沉稳地在“内镜室”的门口忙碌着,身旁横着一张桌子,大有“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之势。我赶紧排队。
“请你们把心电图拿在手上。”小帅哥这一喊,把我的“失望”给喊出来了。
欠揍的我忘打“心电图”报告了。“可以先签到,再到体检部打心电图吗?”我远远地问。帅哥无暇搭理,倒惹得大家回过头来。一时间我脸一阵发烫,急忙低头走出队伍,径直上到六楼。
体检部的门是锁着的,不过恰好一位工作人员从里面出来。我大喜,急忙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对方表示爱莫能助,7:40才开门。可还要等20分钟呀,一想5楼那么多等待的人,我就急得直冒汗。
我迅速坐电梯下到负一楼,希望那里的自助机可以帮到我。但仍是失望,它可以打报告单,不是凭卡,而是用条形码。我只好又上五楼。
人更多了。我壮胆挤到前头,对帅小伙说明了情况。他让我先测个血压,接着去取报告,再回来签到。
还是要先取报告,我又回到六楼了。好不容易等到门开了,可美小护告诉我打报告要到8:00。我撑住几乎要晕倒的自己,说明了情况,美小护便很用心地帮到了我。
来不及说感谢,我拽着报告飞奔到了五楼。帅小伙子很利索地拿了我体检部的二维码,扫出一张粘贴纸,往我左手背一按,随即大手一挥,“进去”。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家属,便进去了。里面是一个不规则的小厅子,挤了不少人。和入口正对的是一条很深的通道,通道入口处有个小导台,里面站着一位美小护,我探了探身子,发现通道的两侧似乎就是检查室。
入口左侧面向大厅横着一排柜台,好像是我上次预约的地方。左侧贴墻侧有两台自助机。在厅子右侧的两边,各有一个窗口,窗前都排着挺长的队伍。这小空间根据这俩窗口的位置,自然分出了三个区域的座椅,在通道必经之路的上方,并排悬下两台排号显示屏。但似乎没起作用,大家都以排队为准。
我要做什么,先要做什么呢?刚踏入厅子的我突然很迷茫。看了看手背上的贴纸,发现除了我的姓名年龄等信息外,下面就是两个检查项目的条形码,以及它们的等待号和麻醉信息。有趣的是同是我的的检查,胃镜和肠镜的等待号竟是不同的,一个24,一个25。可是笑过之后,我仍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缴费,对,先去缴费,缴完费才可以打麻药,才能做无痛检查。上面六楼护士是这样交代的。于是乎,我坚定地排在自助机前。那些人都在缴费呢。
两台机子,两个人都用微信付款,可交的金额不一样,一个200,一个500。这很奇怪呀,到底是要交多少呀?我忸怩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一般交200就可以了,但我就交500。这样检查时,万一要割息肉时,金额不足,还要出来找家属,很麻烦。”前面的一个壮壮的中年人回头告诉我。
明显是个老手。挺好,这样处理痛快,等会儿我也交500,我也要痛快一些。可是,很奇怪,当我把卡插进去,却没有要结算的项目。急忙又去问柜台帅哥。
“那你就已结清,不用交了。”
“不对,我没交过钱,楼上体检部说我得交麻醉的钱。”
“那你核酸拍照了没有。”他指身边的一个小机子。
我又大窘了,一切皆乱。庆幸的是这小年轻脾气很好,细细告诉我基本流程。这下,我的心才真的有了一点底。
我快步到签字窗口处排队。难道不是亲属签字吗?我会不会又搞错了,我对自己几乎失去了信心。排在前面的小个子男生很笃定告诉我,没错。就是自己签的。
真的是自己签的。窗口里的妹妹拿了我的卡插上,问完会不会胸闷等一连串问题后,便叫我在一个巴掌大的电子设备上签字。我按着旁边的提示,依次填上“同意”“姓名”“家属姓名”“关系”等内容后,便转身去交费了。这时候,我发现这窗子的右侧也有检查室,上面写着1–5号。
缴费没让我体验痛快,机子明确显出六百多元的待缴金额,不必自己存钱。想着健康账户上仍有些余额,也便不再担心,结算完,又马不停蹄奔排在麻醉窗口的队伍里。
唉,跌跌撞撞的,总算离最终的检查只差一步之遥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放松下来,我就觉得肚子痛了,好像又要拉肚子了。一名热心的护工指了指那条幽深的通道,说厕所在里面。我又开始狂奔。匆匆回来时看见自己又被甩到了长长队伍的尾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打完麻药时,我的右手也变得“欣颀向荣”了。右手背留了一个针头,这针头竟扛了两个海洋蓝的小管子,呈枝丫状,一个戴着白帽子,另一个是淡黄色,真是既清新又可爱。我的右手的小臂上也被医生斜斜贴了张条形码。看着这两只手,都像了艺术品了。如果手能说话,还真不知它会发表啥高见嘞。
小导台的美小护叫我的名字了,还顺手递给我一个盖着盖子,有十几公分高的塑料杯,里面有小半瓶药水。没听清叫什么药,有什么功效用。这些压根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快轮到我啦。我大步流星地走,三下两下把药灌了下去。
走廊通道的中间,已有四五个人在等待,包括那个丸子头美女。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兴奋,原先的担心害怕全散落在那些琐碎的流程中,融化在一个又一尴尬中,消失在一次次的狂奔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检查去。
这廊道的中部安了几个座椅,对面的墙上挂着个不小的屏幕。我放下挎包,和热情的丸子头美女聊了几句,一起攻击了“硫酸镁”,便紧盯着屏幕看了起来。
这播放的内容真贴心呀!它详细介绍了胃肠镜的整个过程,真人演示从进门刹那,到检查完毕麻醉苏醒的全过程。之后还带我们做操,以帮助刚才的药水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们几个人自觉错落散开,跟着屏幕做了起来。无论是扭胯还是弯腰,我们都跟很认真。我一恍惚,觉得是在小学操场。
广播叫到我时,我已跟了两遍操了。突然想起忘记跟家属说了,赶紧找手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在刚才有记流程,不至于太狼狈。
一推开紧闭的双门,一个硕大的大房间就出现眼前,无数条淡蓝色的布匹从天而降,将房间分割成好几检查区域。如果用上车二杨娜姆的大胆配色,红蓝绿紫的丝帛飘飞,那该有……
“请您先来医生这里……”一个高亢热情的声音打断了我不合适宜的天马行空。她像是位护工,四十多岁。体态丰腴,一脸喜庆,笑盈盈的,亲切随和之感扑面而来,甚至还能传递出一种力量,让你滋生出一种安全感。
运气不错呀,检查就在一进门这个区域。医生四十开外,岁月的皱纹,花白的小平头,都透着让我“放心”的信息。
该躺上去了。在床下的筐里放上包包,摆好拖鞋,随着这位护工暖心的提示,我躺下,侧身,后背尽量靠近床挡板,再把自己弓成虾米……不太敢看周边的仪器。一个东西套在我头上,塞进我鼻孔,估计是氧气,因为有气一直吹出来。
“你的头发真漂亮呀!”被夸的感觉真好。没来及让喜悦漫延,一个类似牙套还是什么的就塞进嘴巴了。只听到一声“可以上麻药了。”然后……
然后我就睁开眼睛了,然后就看到一团和气喜庆的脸了。“好了,可以躺平了。”护工的声音在耳边,又似乎是从遥远的林间传过来。我好像醒在一个春天的原野,百花摇曳,阳光明丽。又好像自己就是一缕清风,轻盈地掠过芳香的土地……我从没睡过这么美的觉啊!
护工推着我缓缓地走,我欢快地把幸福的花儿撒的满地都是。完工了!结束了!终于完工了!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辛苦,忙乱的尴尬都过去了,真好啊!我干了一大票,我战胜了对医院的恐惧,做了人生第一次胃肠镜。我狠狠地夸着自己,开心得想高呼,想雀跃。
床停下。“再躺一会儿,头不晕再起来哦。”护工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轻柔轻柔的。我抬起头扫视一番。这不就是原来打麻药架树杈窗口那房间吗?那位美护还在给排队的人们架树杈呢!一溜如我这样床,如扇形摆开,相当有规模呀。
“你该醒了,该醒了!”一位护工在拍隔壁床铺的男士。我的床推过来时,他的床就在了。现在我都坐起来了,他还没醒,看来麻药真是因人而异。
没想到,他“噌”地坐了起来,四下一环顾,最后扭头向我:“现在我要去参加马拉松了。”他青白着一张国字脸,大眼睛倒炯炯有神。他下床穿好鞋子,又回过头认真地说:“我现在要去参加马拉松。”望着他脚步有点儿飘忽的高大背影,我寻思着这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是不是梦到马拉松了呢?
再回到大厅,那个轻松,那个惬意,度假的感觉都上来了。周边的几个胃肠镜小白,都围过来向我打听细节。我充分发挥了语文老师的特长,辅以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深入浅出地把检查这玩意儿,耐心地向他们普及了一下。他们赞许的眼神,在我心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骄傲的小涟漪~
半个小时到了,我到门口取报告单。家属早等在那了。他兴高采烈地向我打着招呼,快乐地挥着他手里的报告单。我热烈地回应着,一看就知道,那是份完美的报告。
“我刚才进去了。”家属笑眯眯地看着我。
麻醉中的我当然不知道。可他进去干啥,为什么要进去。我忽地抬头,警觉地瞪向他。
“你的胃中有一团东西,医生叫我看,检查中止了,没有做。”他边说边很不道德地笑出声了。
什么?没有检查?空做了一趟?药白喝了?厕所白跑了………哪还有春和景明,分明是“风雨春残杜鹃哭”呀!
那一刻,撞墙的心都有了。可是不对,这么悲催的事情,为什么我这家属笑得这么开心?
我的眼里燃起熊熊烈火。
“别,别,”家属急忙抽腿就跑,“我是觉得你太厉害了,这么普通的一件事,哈哈,你都能整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笑话出来,哈哈…”“哈哈,医生都快被你整蒙了,都不知这神秘之物是什么…哈哈…你真是高人哪……哈哈……”
答案揭晓了,那团纱状之物是丝瓜。“丝瓜好消化?丝瓜瓤都可以洗碗的。”主任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宏姐身后。“你本身的胃也有问题,消化能力太差了。超过12个小时了,丝瓜还没消化,千万记得多运动,别懒。” 我默默点头。
她又递过一个大盒子,“这回不吃硫酸镁了,吃这复方聚乙二醇……颗粒的,挺好喝……”我默默点头。我喝上了小李子喝的高级药了。钱,不仅没攒下,还亏损了。
烈日下,我默默地抱着一堆药走在回家的路上。过几天,这些药又要全喝进我肚子……实然间,我不想再骂自己了。我都这么辛苦了,该心疼才是呀!
对,别人有酒才有故事。我哪需要酒?我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啦,我可以把它写出来,送给四妹。我就这么豪迈起来,就这么抬起头来,脚步就这么轻盈起来。
你没酒,我也有故事!我在心里大声地喊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