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 上 狐(一)

作者: 美文古风_柒色 | 来源:发表于2019-06-04 10:07 被阅读3次

    (一)

    清明

     宋  高翥 ·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南山落雨,北山起风,白狐渺渺,俟人道中。惜我眉眼,怜我玉脂,且问何来,一梦空空……”

    衰草连天的碎石小道上,一个少女背着一筐木柴匆匆前行。秋意渐冷,少女紧了紧身上仍显单薄的衣衫,又加快了脚步。

    离村子还有好几里路,她必须在傍晚之前回家,虽说时值深秋,大地已进入蛰伏的时节,连捕猎为生的父兄和村民都很难再打到猎物了,她这才上山来捡些干柴贴补家用,但人没有吃的,猛兽同样也没吃的,她不能担保在这片野地上没有饥肠辘辘的豺狼虎豹正窥伺着自己。

    行走之际,少女眼角似乎瞥过一个白影,她倏忽转过头,路边草丛中传来细微的“呜呜悲鸣”,听上去气若游丝。少女停下脚步,稍作犹豫,还是试探着上前扒开了草丛。一只纯白的狐狸正浑身鲜血地躺在地上。

    少女一声惊呼,狐狸用尽力气睁开眼,见是人来,立刻警惕地想逃走,奈何伤得太重,本想起身的四肢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抽搐。少女细细打量了一下狐狸,又抬头望了望身前,狐狸后面是一道高高的石壁,石壁上正是一处险峻的断崖,想来这狐狸应该是为躲避猛兽追捕才掉下来摔成重伤。少女皱起眉,看了看即将西沉的红日,一旦夜幕降临,野兽到来,这狐狸必死无疑,虽然它现在的伤也不一定能治好。少女下定决心,弯腰轻轻抱起狐狸,想要救它,就先要赶快带它离开。

    终于,在天黑之前,少女踏着疲惫又平稳的脚步回到了家。体力耗尽的狐狸早已在少女怀中静静睡去,少女在自己房间铺了一层厚重柔软的干草,将狐狸轻轻放在上面。兄长在房间外敲门:“锦鱼,你要的伤药膏我帮你买来了。”少女打开房门,兄长贴心地指给她:“这瓶是治跌打损伤的,这瓶是治流血擦伤的……妹妹,其实我们不用专门医治这只狐狸,咱们村世世代代打猎,都不知吃用过多少山林野兽了,何必管这一只呢?”少女谢过兄长,并没说什么,轻轻关上了房门。

    为什么要救它,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吃穿用度无一不靠野兽的鲜血与生命,但命数让这狐狸遇到了她,她终究不忍见其丧命。微叹一口气,少女俯身轻柔地为狐狸上药,这药是用自己攒下的贴身私用钱托兄长买的,若真能就它一命,也算用得其所。

    一晃月余,狐狸大难不死,真的逐渐康复。少女每天精心照料,自狐狸能行走后,便与少女寸步不离。少女名叫锦鱼,虽住在猎户为主的村子,却丝毫不染山林野性,反而姿容俏丽,天然无饰。与村中猎户不同,锦鱼最擅长的是刺绣,一手“水光绣”尽得亡母真传,引得周遭邻家姐妹妇姑纷纷求教。锦鱼也善良大方,把胸中所学倾囊相授,可论悟性与精巧程度,仍是无人能比得上锦鱼。

    秋霜更重了,转眼寒冬便至。数九寒天上山捡柴的担子落到了父兄身上,锦鱼不再适合这样艰苦而危险的工作,于是她便每天在家做饭,狐狸则帮她衔柴叼物。“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锦鱼坐在清亮的阳光下,狐狸依偎在她身边,他们周身散落一层暖意,锦鱼悠悠开口,哼起了那首很早以前就流传在村子里的歌谣:“南山落雨,北山起风,白狐渺渺,俟人道中。惜我眉眼,怜我玉脂,且问何来,一梦空空……”狐狸眯着眼睛,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虽然锦鱼不用捡柴,但她的刺绣手艺却在此时派上最好的用场。临近年关,各家各户都需要新的刺绣品装点门面,锦鱼凭借自己的“水光绣”绝艺,在城南长街上大放异彩。虽然只是刺绣小摊,但摊前客人络绎不绝,大家一来惊叹于刺绣品的绝妙工艺,二来倾慕于锦鱼清丽的容颜与身姿。这位来自乡野的青春少女,在熙熙攘攘的城中子弟眼里,总归是与众不同的。

    一个寻常的上午,一位衣着妍丽、头簪玉珠的翩翩少年手持花束打马自锦鱼摊前奔过。他穿戴非凡,可见家境富贵,如此隆冬却能购得温室培育的珍贵花朵,更能见其殷实。就在与锦鱼亲绣的春桃帕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少年一眼瞥见帕上春桃栩栩如生,再一侧头,锦鱼的纯净姿容映入眼帘,又一闪而过。少年心中一动,嘴角浮起笑意,两指拈出花束中一朵玫瑰,翩然投掷到锦鱼的小摊上,随即一骑绝尘倏忽远去。

    锦鱼本没有留意到少年的神色,只看到摊前突然落下一朵玫瑰。她讶异之余,拿起玫瑰嗅了嗅,严霜之下得闻花香,锦鱼心旷神怡。

    隔壁卖毡帽的大婶悄身上前凑近锦鱼道:“姑娘,你可要当心了,那从马上丢下花来的少爷是这城南最大的官宦人家赵盐督家的小公子,那赵盐督可是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多得是死在他手上的平民良妇。他财大势大谁也奈何不得,你要是和这小公子有了牵连,只怕也会和那些被抢进府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百姓一样喽!”

    摊前买刺绣的百姓们也纷纷附和。“说得对,我之前听说有家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子被强抢进赵家,最后不知怎么就跳河了。还有位结婚五六年的年轻妇人,就是被这个小公子霸占进府,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她。他们甚至连老人家都不放过,城西有家王老太,家里有个祖传的玉葫芦,价值千金,赵家听说了,直接派人去抢,还把王老太给活活打死了!”另一位大婶气愤地说着。锦鱼听完这些,吓得手一哆嗦,玫瑰掉到地上。

    晚上回家,锦鱼将白天的事说给父兄听,父兄心中戚然,隐隐不安。白狐在一边静静听着,目不转睛,似有所思。

    很快,一个寻常的傍晚,一群皂衣白靴家丁模样的人来到锦鱼家门口,为首的一个倨然道:“小姑娘,我家少爷前日亲见你姿容秀丽,又听说你心灵手巧,刺绣手艺一绝,便欲迎你入门,特探查了你家住处,遣我等上门接你。”

    锦鱼兄长嗤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竟还能亲跑到我家门口来抢亲!”锦鱼父亲冷着脸上前勉强施礼道:“贵公子与我家小女仅一面之缘,我家更与贵府毫无干系,如此深夜赶来要我女儿立刻入府,实在恕难从命!各位请回吧!”

    为首家丁道:“呵呵!就你家这破落猎户也敢拒绝我家赵盐督的公子?你说我们深夜赶来不行,难不成你们还想要我家公子明媒正娶么?就你这小门小户,给我家少爷做妾都不够身份,我家少爷就是一时兴起叫你女儿去当个丫头陪两天,等陪够了就给你送回来!”

    锦鱼躲在自己房中听着外面的话,又气又怕。她家是绝无能力拒绝赵盐督的。狐狸缩在锦鱼怀里,恶狠狠盯着门外,一股常人看不见的青黑之气自狐狸双目缓缓飘摇出来,化成细细一缕乌烟从门缝延伸出去。

    锦鱼父兄再三拒绝,家丁恼羞成怒,正要破门而入强抢锦鱼之时,为首的家丁突然两眼圆睁,随即变得黯然无神,身子轻飘飘摇晃着转过来,反手给了身边手下一个大耳光。手下被打懵了,怔怔地问:“老大,你怎么……”“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打完后,为首的家丁一言不发,晃晃悠悠向前走去,沿原路径直离开了锦鱼家。其他家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好也跟着他一起离开。

    锦鱼父兄虽有些疑惑,但对这些人本就没有好感,所以并未深究。锦鱼暗自舒了一口气,希望那位人见人怕的赵家公子,是真的就此放过自己了吧!

    次日一早,狐狸用轻柔的皮毛摩挲着锦鱼的脸颊,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吃过早饭,阳光泻下一地缱绻,锦鱼收拾好绣品,便背着货筐去城南摆摊。临出门前,狐狸依偎在锦鱼脚边,抬头凝视锦鱼漆黑明亮的眼睛。锦鱼笑了起来,像山间最清澈的玉泉花一样,她弯下腰,在狐狸额头轻轻一吻,说道:“安心在家等我,今天我买鱼回来给你吃!”

    就这样,锦鱼在狐狸的凝望下,渐渐离开了村子。此后三天,锦鱼再也没有回来。

    锦鱼的父兄急得团团转,却无处可寻,而狐狸在家中等了三天之后,就从村子里消失了。

    谁知,就在第三天夜里,锦鱼竟回到了家里,与她一起来的还有她如今的夫君——赵盐督家小公子赵桓瑛。

    父兄大奇,连忙查看锦鱼身上有无受伤。锦鱼笑着说:“爹爹哥哥你们别着急,我一点儿事也没有。说起来,也怪夫君做事太鲁莽,我细细告诉你们。”

    原来三天前的早晨,锦鱼出门还未走到城南,就被赵桓瑛派来的新一拨家丁抢走了。家丁们把锦鱼推进轿子,风风火火快步抬回了赵府。

    锦鱼又惊又惧,只想到这赵公子若对自己动粗,自己必然以死相抗,大不了落个同归于尽!就在担惊受怕中,锦鱼的轿子落了地,一群年轻有力的丫鬟把锦鱼拉了出来,关进一个挂着红绸与喜联的新房里。锦鱼在房间里叫喊,无一人回应,就在她喊得筋疲力尽时,房门一开,赵桓瑛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锦鱼心中一凉,又上来一股怒气,摔了茶杯捡起碎片便要冲上去和赵桓瑛拼命,抬眼看见对方身形魁梧,又犹豫起来,转手将碎瓷片抵在自己脖子上道:“你这恶少,光天化日强抢良家女子肆意凌辱,你真当天下没有王法了?就算你权势遮天,我大不了一死,给你一具尸体!”

    赵公子唇角一勾,调笑道:“肆意凌辱?没错,我是强抢了你,可我何时凌辱你?难道,这关在有吃有喝的新房里,也叫凌辱?小娘子呀,我可是要娶你为妻的!我怎会凌辱你呢?”

    锦鱼一愣,娶自己为妻?他把自己当成傻子么?他这样的人家,就算他真要娶猎户之女,他父亲也不同意!他定是耍自己玩,想到这里,锦鱼瞪眼道:“你别当我不知道你的恶行!以前有位叫翠钗的少女就是像我这样被抓进赵府来百般受辱,最后跳河了!”

    赵桓瑛叹口气,说:“实不相瞒,那位翠钗姑娘,与我并无干系,她是被我兄长赵桓玮抢来的。她被我兄长霸占,这我无从辩驳,也深感惭愧无法相助,不过她没有死,是我趁兄长出门之时将她放走并赠与盘缠让她离开此地,也是我将她鞋子放在河边伪造跳河来蒙骗兄长的。”

    锦鱼听完,心中惊惑,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随即道:“那另一位刚成亲五六年的姚家姐姐被你霸占进府,这事难道也和你没关系吗?”

    赵公子坐下来,看着锦鱼道:“姚姑娘之事确实是我一人所为,但个中另有隐情。外人只看到姚姑娘既已成婚成家,便觉得她理应幸福安乐,但事实上,她的夫君宋老三,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心肠。此人淫邪好色,欺软怕硬,坑蒙拐骗,霸凌弱小,平日整天流连烟花之地,对姚姑娘又打又骂,自家开着个药材店,却以次充好,不知害了多少病人。只可惜,他的表姑母,正是我父亲去世的嫡妻,我兄长赵桓玮的亲母。因此,城中人无人敢动这宋老三,姚姑娘也只能默默受苦。”

    锦鱼静静听着,手中的瓷片不知不觉放了下来。赵桓瑛笑道:“其实,我和兄长并非一母所生,我母亲也是被父亲强抢而来,但我母亲知书达理,与这赵家的人绝不相同。只可惜,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被赵家逼死了,所以当我偶然目睹姚姑娘的可怜遭遇后,也心生怜悯,便以我在外的恶名压制住宋老三,将姚姑娘抢进赵府,又暗地将她送走,对外只说她被我强迫致死。”

    锦鱼眼神柔和了许多,赵公子苦笑道:“你看,有时候让自己做一个‘恶人’,也是有点好处的吧?至少,我父兄会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丘之貉,许多恶事不会提防着我。上次城西王老太太家的玉葫芦被父亲抢来,王老太太情绪激动就此撒手人寰,我也非常痛心。不过我已悄悄把那玉葫芦偷了来,派人放进王老太太的棺椁中随她下葬。若不是我这‘恶人’皮囊,只怕父兄早就怀疑我了。”

    锦鱼默不作声,不知是否该信他,也不知他将自己抢来此处是为何。赵桓瑛凝视着锦鱼,缓缓道:“姑娘,我将实情尽数告知与你,目的只有一个。我倾心于姑娘,愿结百年之好,是以必须让姑娘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图片:微博   文字:李河轩   小编:柒色 关注美文古风,阅读古风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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