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影飘摇
从前的冬天2018年1月3日 星期三 晴
相比起来,现在的冬天简直不叫冬天,想必一直被从前的冬天耻笑着。
生在东北,四十年前有关家乡四季的记忆,春天是满天弥漫的漫漫黄沙,白杨树小蝴蝶般的黄绿色嫩叶;夏天是鼓噪的蝉鸣,烈日下趴在阴凉处吐舌头的大黄狗;秋天是沉甸甸的高粱头,飒爽的风;冬天,想起来的可就多了,我得慢慢地说。
说现在的冬天不叫冬天,主要是因为它不如从前冷,风不像风,雪不像雪,扭扭捏捏拿姿作态,很少见凛冽的样子。另外它过得匆忙,不纯粹,除了出门加一件厚衣裳,与其它季节无大异。
从前冬天的风有个性,小风刺骨,大风袭面。学过那篇赞美革命烈士刘胡兰的课文,其中一句“寒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极其形象逼真。白日里出门,大人孩子哪有不戴帽子的?而且都是那种从头顶到下巴包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女人和孩子还要戴上口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因为戴口罩面部结霜,眼睛外面变得雾蒙蒙,睫毛像长了白胡子。
室外万物凋零,广阔天地由着风撒野。没有了叶子的树光秃秃,不情愿地摇啊摇,半枯的树枝经不住强风的摧残,往往“咔嚓”一声,根部瓶口粗的树枝从离树身一尺左右的地方直接断开,带着依附于主干的细枝末节轰然落地,在落地的一瞬间,那些细枝末节近于粉身碎骨,不得不脱离了依附。地面上轻飘飘的柴草、纸片,在冬天沦落得居无定所,窝在墙角或者挂在树梢,全在风的心情。即使是人,若遇大风天,迎着风走且不说阻力多大,眼睛肯定是睁不开的。
无论强风还是弱风,都是无孔不入。夜晚躺在土炕上,忽有“飕飕”或者“嘶嘶”时断时续地长鸣声传入耳膜,又起风了。那长鸣声是风正在拼命挤进窗棂、门缝的呐喊,此时,即使在温暖的被窝中,也会寒意陡起,想明日又是一个冷天。
早起拉开窗帘,若是晴天,天光一下泻进来,但也只是鱼肚白,不明亮,因为窗玻璃已被一层霜花涂满。那霜花也是冬日的一景。
窗户上大大小小的缝隙早在入冬时就被糊严,糊窗缝是迎接冬天的一个仪式。抓一把白面熬成浆糊,牛皮纸或者报纸裁成两三指宽的细条,细纸条平铺在桌子上,用小毛刷在向上那面涂满浆糊。窗户缝隙早擦干净,待它干燥,手指轻轻拎起涂过浆糊的纸条一端,与窗缝的顶端对齐,缝隙两边留纸宽度均匀,然后按下纸条顺次压实。三间房子至少六扇窗户,每扇窗户六至九块玻璃,窗棂与窗框的缝隙,玻璃与窗棂的缝隙,所有的缝隙都糊好,要大半天的时间呢!还要一家老小总动员,裁纸条的,涂浆糊的,贴窗缝的。常听老人讲,“针鼻儿大的缝隙斗大的风”,想这浩浩荡荡的糊窗缝工程,得抵挡了多少寒风啊!
尽管如此防御,窗外寒气紧逼,屋内暖流顽强抵抗,交战的结果就是玻璃上结一层白色的花树。为什么霜花多是草木的形状呢?至今不得解。霜花很厚,急于看外面,嘴贴近玻璃呼出几口热气,霜花表面开始氤氲融化,再用手指刮几下,大多就透明了。也有调皮心急的,直接伸出舌头去舔那霜花,妈妈看到肯定会吼:“脏不脏啊!也不怕把舌头粘住。”舌头倒是没粘上过,那沁心的凉却是真的,凉到舌头几乎麻木。
雪是北方冬天的形象大使,冬天里下雪与春天里树木发芽一个道理。那时候的雪下得频,雪量也大。雪落无声,清晨醒来,感觉外面出奇的静,那一定是下雪了。多是土坯房,房门贴着地面,大雪封门一尺多高,推门尚需要些力气。家家备有铲雪的木锨,房顶上的雪一定要铲下来,否则雪化的时候一是容易浸露屋顶,二是夜晚气温骤降,雪水顺着房檐结成帘子一样的水柱,我们叫它冰溜子,最长的近一米,多数粗过手指。冰溜子融化更慢,如果融化过程中从中间断落,易伤着房檐下的人。
房子上的雪扫下来,接着是院子。院子里的雪扫成堆,然后要用小车推出院外,下一场雪马上会来,院子里雪堆多了碍事,融化时很容易流成河。扫雪的时候孩子们高兴,雪成了上天送给我们的大玩具。堆雪人,打雪仗,造房子,小盆,小碗,一齐上阵,直玩得小手小脸都通红,进屋里帽子一摘,头上呼呼地冒热气。
玩过雪的手不能到火上烤,要两手交叉不停地搓,直到把手搓热为止。炕上一般都有火盆,给老人焐手用的。火盆是用黄色黏土烧制,具体工艺我真是不知,用这种火盆时我六七岁。应该有一个盆状的模具,黏土与水混合成泥,将泥巴糊在模具外面,然后放到土窑里去烧。火盆一般有两指厚,如果起初糊在模具上的泥巴均匀,拍得又仔细,烧出的火盆表面就光滑,有亮光儿,否则就显得粗糙。
火盆不能生火,里面放的是早晨灶膛里未燃尽的木炭或者玉米芯。后来我知道,泥做的盆保温时间长,那时候没有暖气,更没有暖手宝,老人们怕冷,每天偎在热炕头儿,抱着个火盆,以此方式抵抗寒冬。
火盆时不时还会给孩子们惊喜。早早地,老奶奶们把小红薯埋在火盆中央,专等孩子们从外面风一样地跑进来,奶奶会一边喊着:“快过来烘烘手!”一边用火钳子把火拨旺,顺势暴露出已烤熟的小红薯,孩子们往往惊喜地欢叫一声,还要抱住奶奶亲昵地摇一摇。
冬天里吃冰是很容易的事,厨房的水缸里经常结冰,用勺子敲下一块就能吃。有时候馋了,嫌水缸里的冰没味道,就拿一只小碗舀多半碗水,求妈妈给半勺白糖放水里,临睡前把碗放在厨房门口靠里的窗台上,早晨起来,把碗拿进屋暖一会儿,倒扣进盘子,冰坨自动脱落,我们就可以分吃带甜味的冰块了。
现在的屋子只要有人住,肯定不会结冰。一是房子的保温效果好,主要还是冬天不那么冷。雪少了很多,有时还没来得及扫就化没了,扫下次雪像过节。屋檐下的冰溜子,已成多年没看见过的景儿了。
天寒地冻,出去玩,经常看见地上冻出的裂缝,人小啊,看那裂缝又长又宽,老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因为冷,人们什么都懒得做,猫冬儿。一日三餐改为两餐,晚餐早了,更显得冬夜的漫长。总有睡不着觉的时候,煤油灯,蜡烛,舍不得用,听收音机,或者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讲故事,反反复复地一遍又一遍。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好慢,入冬开始盼过年,可这年总是不紧不慢地吊人胃口。
现在倒是什么都不用盼,冬天来得没什么征兆,没见寒风,没见飘雪,看看日历已是数九时节,哪像啊!
羽绒衣刚刚穿上,春天快来了。现在的孩子眼里,冬天就该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冷呢?不用帽子,不用棉鞋,冬天一样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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