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像是时间的通道,一边是过去,一边是现在。
每当金色的暖光从窗户穿过,照进静悄悄的屋里时,我就好像在通道的这一边看着另一边,看着那边一个在金色的黄昏中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我的童年就在那边,有点落寞,有点悲伤,却依然闪耀着点点温暖的光芒。
-01-
那是小学三年级,刚开学不久,一个下午,我低着头瑟缩地坐在班级最后的一排,心紧张又害怕地狂跳。
班主任送学校领导回来,拉门进入教室的瞬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我悄悄地抬起头,看到老师的眼睛正朝我这边瞪着。
她应该看到了我在看她,于是轻蔑地一瞥,扭动着脖子哼了一声说:“真有这种没出息的人,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一句也没背出来,丢自己的脸不说,丢我们全班同学的脸,窝囊废。”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忍着眼泪,忍得鼻子发痛。我闭上眼睛祈祷着,这一切是梦吧,快醒来,快醒来。
三年级前我,还不太在意老师、同学对我的看法。只在意在房前屋后跑来跑去,等着妈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而从这一天开始,好像千百斤的目光,从各个角落压到我这里来。
刚刚开学,学校领导考察课文背诵。是我不擅长背东西吧,是我偷懒了吧,是我运气太遭了吧,从班级里抽了五个同学,我是最后一个被抽到的,在抽题时抽到五个题中唯一不会的一段。
五个同学中四个女生,一个男生。除我之外的三个女生背得很流利,在这不久后还拿到了奖状。在班级发奖状的那天,她们得到班主任高度的表扬,当然也顺带嘲讽了那个一句也没背下来的窝囊废。
另一个男生没比我好多少,他只背了一句,还是主考老师起头的一句。我和他的区别就是,他重复了好多遍那一句后,无奈地摇摇头。而我是直接告诉了全体在场的领导、老师和同学——“对不起,我不会。”
我之所以清晰地记得我的回答,不是因为我记忆力瞬间变好了,或是对自己的回答印象太深刻。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从没有在众人尤其是有领导的众人面前上台的我,心不停地狂跳,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我只尽我所能地把要告诉主考官的话说出来,至于说了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么原因只是每当班主任布置家庭作业时都会补充一句:“我留的作业就好好完成,别像某个同学杵在那里就知道蹦出一句‘我不会’。”
-02-
领导检查没过多久,一天吃过午饭后,我低着头回到座位。看到班主任坐在前面微笑地对着只背下一句的那个男生说“谢谢你呀,带我也谢谢你爸爸。”
不知这话源于什么,但心里像有束光照进来——老师这么对待他,说明也原谅了我呀,我充满希望地看向老师。
老师和那位同学聊完天,扭过头来。终于等到这个时候,那一瞬间我们目光相碰,我露出微笑,可是她瞥了我一眼又将头扭了回去。
我的笑在半空中僵硬,心底的一扇门“碰”的一声关上了。
后来我知道那个男孩是家中的老二,他的父亲是我们县重点高中的老师,是我们班主任曾经的班主任。
后来我发现自己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别人不经意的一瞥或者斜视,我的心都像被刺痛了一样。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努力就好不要太在意这些,可却仍然陷入其中。
或许,越说不要在意别人的人,才越是这样的人吧。
-03-
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的高中同学,大学的一次暑假,我们重聚在一起。
下午,我们躺在草坪上望着蓝天。她对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到家里的状况,我只知道当我从别人那里认识到时,我也已学会了承受。”
我的脑海里浮现起高考结束后,我去她家参加升学宴的情形:我们几个同学从去乡下的客车上下来,在马路上俯视到洼地里的一间土坯房。那是她的家,只有里屋和外屋,一张炕上住着父母、她和弟弟四个人。
或许童年的陷阱之一,就是只存有对事物的感觉,却不了解原因,当理智成熟到了足以了解它的来龙去脉时,内心受到的伤害却已经太深了。
但是即使我真的走不出它,至少我学会了如何去释怀,至少知道了,或许每个人都有一点童年的影子。
我发现这样孤独落寞的影子有很多,也多增了份理解那些沉默的人的同理心。
-03-
那一天放学,我自己在成群结伴的同学后面走着。我躲得他们远远的,好像这样心里就不会太难受。
路上我决定回家和妈妈说转学,转学让我离开这个被孤立被冷落的地方。
当我回到家时,妈妈正坐在炕头的边上。这一天她眼睛里水汪汪的,总是因工作而皱着眉又紧绷着的脸,也平静下来。
这让我更有勇气告诉妈妈,就当我要说出“吾意已决”的事情时,妈妈问我:“宝贝,以后妈妈要是没有工作了怎么办呢?”
我愣了,我问:“为什么呀?妈妈这是真的吗?”
妈妈笑了,眼里含的泪水更多了:“不是真的呀,就是以后不能按月发工资了,又不是不发,就是怕以后真的没了工作。”
我酸了酸鼻子说“怎么会,爸爸学习技术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就都没问题啦。”
妈妈笑了,对我说她知道了,让我好好写作业,她去挑一担水回来。
我把我想说的决定咽了下去,我知道我唯一道路就是慢慢的承受。转学不可能了,告诉妈妈也是徒增一份担心。我更不想再因此事,去给老师送礼,对我而言,那就像是耻辱之上的耻辱。
-04-
从那天开始,老师留作业或者其它时候再挖苦我,我不再低着头,而是抬起头看着她。心里对她说“我会去证明我的实力,我会让所有人看到你是错的”。
我在不知不觉中坚强,在坚强和懂事后,努力地学习。因为那天,我真的醒悟了——我的确是家中的希望。
我依然自己走回家中,但不同的是,我总是抬起头伸出手感受着金色光芒的温度,就像感到了温柔和希望。
每次写完作业后,趁着太阳没落山,我就在金色的光辉下跳着房子。当石头终于落到最远的格子里时,就就一个人开心地叫着,无所顾忌地笑着。仿佛此时此刻,我就是世上最快乐的孩子。
六年级的时候,我因优异的成绩参加了县里和市里组织的各种比赛。此后,每天早晨我的作业都会从中间传到后面,我得也到了许多零食和零食背后的尊重。
接着,我有了许多朋友,我们一起相伴而行走向回家的路。
我一直让自己认为,那是时间的原因,时间让我们淡忘了一些事一些不快。我很高兴自己会如此的想,很高兴让自己不去怀疑那些“有用与无用”的论断。
还是依然希望,童年,少些善恶功利的夹杂。
-05-
在高中的时候,我的表妹说,她向我曾经的班主任提起了我,因为她正好教表妹班的思想品德课。我没想到表妹告诉我的是,老师说,我是她最好的学生。
或许,老师是故意的。我知道在我们家那里,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初中念完就回家了。如果没有那次的醒悟,凭那时的学习态度,我也早和她们一样。
我说不上感谢,虽说怨恨,曾激发过我的斗志,但那自卑的感觉,却也伴随我好久。
我也没有憎恨,因为我得继续的生活。而那些过节,不是原谅,就是算了吧。
小学真正毕业的那一天,没有任何仪式。毕业仪式就是仪式,之后还是会有一段时间。真正的毕业是离开这所学校,这所学校再也没有权力管你,你也不用再担心扣分或者排名。
我应该很开心,但却并没有。当我踏出校门,听到门卫阿姨说:“又送走一批孩子”时,心里无比的难过,就好像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那一天我又是一个人走回家,因为家里从土坯房换到了距离更远的砖瓦房,没有同路的同学。我木然的走着,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地拉长,眼泪终于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曾经的挖苦嘲笑都过去了,曾经的“我要向班级的人证明自己”的诺言也不重要了。
我竟想要回到过去,回到我渴望时间快点流过的过去,回到到我伸手触摸阳光、大声笑着跳房子的过去。
就像此时此刻,站在时间通道一边的我一样,渴望着可以跑到另一边去,享受温暖的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我的童年,有点落寞,有点悲伤,却依然让我怀念。
我望着窗外,仿佛看到了跳着房子唱着歌的小女孩。
小女孩时而伸出手来,触摸那金色温暖的光线。
我知道她爱夕阳,因为夕阳对她说:“看,过去的真的就过去了,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
我在这一边,默默地祝福那个小女孩金色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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