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摆不定的人生（二十一）

摇摆不定的人生（二十一）

林浩然研究了下学院这三年的培养计划。研一主要是上课，修学分；研二开始做论文，大论文——毕业论文要开题和中期检查，小论文——所谓要想答辩必须有一篇小论文发到核心期刊；研三就是毕业论文预答辩和答辩了。

导师最开始说，研一可以广泛涉猎，看看有没有兴趣点，然后确定下来论文选题；如果没有，就按照老师的课题跟着做。后来林浩然发现，没有特别的兴趣点——在本专业的框架内；于是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导师的研究方向走了。但没有太大兴趣，也不是太懂的东西，自己做起来是痛苦的。以至于读研三年里，他做导师交给他的课题，都显得很吃力和难以应付，甚至于想逃避。这样更加剧了他不好好搞学术、做学问，而老是在外兼职这一趋势。

机会来了，辅导员说校团委缺一个挂职辅导员，薪酬600一个月，这可能是在学校里各种锻炼岗位上工资最高的了。林浩然果断报了名。很快，校团委和学院都批了，第二周就正式上岗了。加上研究生每个月有差不多三百块的生活补贴，这样一个月有900块，差不多可以够生活费了。想想看这么大的人了，虽然读研不要学费，但生活费总不好意思向爸妈伸手。这样最起码安心过这读研几年的生活了。

于是研一的生活是这样的，每天赶着上课，修学分；每天下了课就在校团委忙活个不停。校团委是学生活动集中开展的地方。学校的、学院的各种学生活动都要在校团委挂名、备案，他也就帮助协调，写一下文案，发送一下材料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带本科生出去搞活动。但即便这些工作量，也真让人累成狗。

在校团委工作期间，让他感受最深的是中国的官僚体系的运作。当时跟他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别的学院的哥们，这哥们出身于官宦之家，父母都是公务员。确实是有家庭熏陶或者受过专业训练，哥们在领导面前混起来绝对有一套。实实在在的活几乎都让林浩然干了，但领导——团委书记、副书记、办公室主任等，还是比较喜欢他。见了领导跟一条哈巴狗似的，积极、主动、热情，领导没有想到的他也会想到，甚至一起出去搞活动，明明公家有饭，他还是要给每位领导买一份质量更高的饭。林浩然实在看不惯，更做不到。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没有原则，没有尊严，没有底线。但说实话，任何领导在这样的恭维、照料下都很受用。

当时中国社会科学院于建嵘教授因为正直，敢于说真话并扎扎实实帮助农民而广受关注。他的“建嵘体”很有名：

“有一个任省级官员的同学，一次与我谈心里话说：兄弟，你总批评我们这些当官的拼命往上冲。这是因为你没有当过官，不知道当官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很让人受用，就是不贪污受贿，那种前呼后拥，指点江山，有什么事给个眼色就有人办等等官威，也让人感到此生没有白过。而官越大，这种感觉就会越明显。”

太对了！林浩然觉得，这种当官的坏毛病都是他手底下像这个哥们这样的人给惯出来的。但人家这才叫官场正确生态，才有希望往上爬。像自己这种，简直是官场里的傻缺，怎么可能会往上爬呢？所以这段经历告诉他，他不适合混官场，考公务员什么的，还是省省吧。可能有这种想法的植入，所以他以后没怎么用心准备公务员考试，所以研三跟同学们一起闹着玩、打酱油去参加公考时，果然考得太一般般。这样证明了自己考公能力不行，当公务员的能力也不行，此生应是与公务员无缘了。

他回头想想从小到大，自己跟当官的打交道的印象，发现十有八九都很恶劣，很少能有当官的做到“为人民服务”的，都是高高在上，利欲熏心，鱼肉百姓，贪污腐败。这大概就是中国现今的官场生态吧。

高中时，有次跟父亲一起去政府部门办一件事。从他和父亲进入那个官老爷办公室的那一刻，官老爷就一直板着个脸在看报纸，连头也不抬一下。父亲满脸堆笑、低三下四，央求、哀求、告求，在向那个官老爷说着话。可他始终不抬头，连个屁都不放。

妈的，火死人了，这就是为人民服务的领导干部吗？要知道，父亲平时是一个风风火火，精明能干，有秉性、有骨气的人，这会儿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怪不得今天一开始怎么都不让他跟着，是在他再三闹腾，母亲再三要求下，说让孩子长长见识、锻炼锻炼能力，才最后勉强让跟着出来的。记忆中，只要是去政府机关办事，父亲从来不让他跟着。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当时，他的心好痛，觉得父亲真不易，好可怜。

二十几分钟过去了，那个官老爷依然在翻他的报纸，依然没有抬头。而父亲，依然满脸堆笑，面色通红，没有丝毫脾气地在自说自话：同志，我们是来办事的，你是工作人员，你怎么能不理我呢？……这时，他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前去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不理我们？谁知，只此一句，那个官老爷这时猛地站身起来，径直走了出去。连头都没有扭一下。从头到尾，他没有看这两位老百姓一眼。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冰冷，无奈。

觉得老百姓好可怜，好可怜。

那天的事自然没有办成。回去的路上，他问父亲，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父亲说：当官的都这样，他看我们没有给他塞钱送礼。

一瞬间，他似乎长大了。

但仅有一次是例外。那是他大三入党，回家里开个政审证明，需要镇党委书记敲章，当时书记正在开会或忙事情，负责这个事情的那个工作人员一直守在那里等着，因为一不留神，可能书记就走开了，半天或几天找不到他。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书记了，这位公务员同志唯唯诺诺地向书记解释，书记看了看最后同意了。这一切林浩然当时都看在眼里，他很感激这位公务员。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位公务员的长相。林浩然千恩万谢，他说不用客气，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这位公务员看起来真的是很老实、厚道、和善。

自己是学政治教育的，对这一切，他感到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以后毕业，还是干自己的老本行吧。还是当个老师吧。

中学老师当过了，最好能当大学老师。但大学老师都要博士毕业，而博士自己读起来机会成本太高，还是不读了。这样看起来还是要教中学。

兜兜转转，看来似乎又要从终点走向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