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说入秋了,可是天气还是闷热的要紧,哪怕进了山,也并没有凉快多少。
倒是阳光没那么强烈了,高大的树冠将刺眼的阳光多多少少遮挡了几分,一些不知名的鸟叫声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脚下是积年累月落下的厚厚的枯叶,踩上去簌簌直响,还有硕大的虫子从几片枯叶间钻出来飞快的跑走了。
阿古此时已然上了半山腰,手搭凉棚向远处张望着,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路能看见在山脚下不远处,有一个约摸能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青瓦白墙的房舍排列在一条小河道旁,一个高大的青石碑坊竖立在镇口,倒有些气派。
在小镇更远处的并不算高大的山间,一匹白练似的瀑布从山顶落下,汇聚成一条小河缓缓穿镇而过,又从另一处山谷隐去了踪迹。
“不错嘛,倒是山清水秀的好所在!”阿古赞了一句,又低头顺着山路盘旋着往那个镇子走去。
阿古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山谷里竟然会住着这么多人,不过后来才知道,进出还是另有官道的,只是自己绕了远路而已。
这个镇叫作落霞镇,住着三百八十多户人家,祖上曾经都是在战乱中逃难到此的人,发觉此处并没有被战争滋扰,便世代定居于此,与世无争,安居乐业。
镇上倒还算热闹,各类商家俱全,而阿古要找的,是一家叫作喜乐的客栈,他要给客栈的主人带封信。
镇子里熙熙攘攘,青石板铺就的路,潮湿而清洁,小贩的叫卖像唱小曲一般,两旁古老的房屋布满岁月的痕迹,却散发着厚重的韵味,跨过小河的白石板桥下几只鸭子悠闲的游弋着好不自在。
这是阿古不曾看到过的风格,心想,信交付后必然要住几日,也好好享受一番闲雅的日子。
于是阿古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仰头看着门牌号,当“落霞镇268号”几个字出现后,阿古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旁边高大的门楣上方挂着一方匾额,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喜乐客栈”四个字。
可是再低头看见脚边荒草丛生的门扉时立即像暑天遇到一泼冷雨,心下一突,这客栈分明是许久不曾有人的样子啊!
刚擦掉的汗又落下来,阿古顾不上擦,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随着门轴发出嘶哑的摩擦声,门分左右而开,阿古只是探进去半个身体四下观瞧,客栈里倒是不小,对面就是通往楼上的宽大楼梯,一楼四下是破旧的桌椅,地面的砖石高低不平,间隙里长着一些荒草。
楼上的木质结构也已经破旧不堪,早已失了原色的扶栏后面是一间间客房,木墙窗棂上已经一块块的斑驳了。
阿古看到的就是被灰尘和蛛笼罩的死寂一片跟他想像中的客栈完全不同,这就是一处废宅嘛。
“有人吗?”阿古依然探着身子,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本没有想要个回答,却从左手边的账台后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有事吗?”
阿古被这一声惊了一惊,侧头看去,一个个头不高的瘦弱男子慢慢的从账台后面露出头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阿古一看有人,这才试探着问:“请问,你是掌柜的吗?”
那人如在梦中一般,似乎并没有将阿古的话听的很真切,等听明白的时候,已经是阿古问的第二遍了,他将两手在袖笼里一插,缩了缩肩膀,颓废地摇摇头说:“掌柜的?嗤!”他苦笑一声,“我还找呢,欠我半年的房租没交,人早都不知去向了,我也快没有饭食裹腹了,你找他何事?”
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听语气倒像真是没吃饱饭的样子,阿古听他说掌柜的一去半年没有音信,心下顿时有些发慌,追问道:“不,不知去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伤了人还是欠了债?”
怎么会这样?千里迢迢的来,却找不到人,这可如何是好?阿古心下不快起来,对那人言道:“我是受我家主人之托来给他带封信,我家主人嘱咐我务必把信带给掌柜的本人,现在,可怎么办?”
“谁知道他为何突然离去?伤人倒不曾有,欠债么,就欠了我的债,唉,你说你家主人?是谁?”那人问,阿古抿抿嘴说:“唉,说了你也不知道。”过完懊恼的转身坐在了门槛上长吁短叹。
里面那人看了看他,便走出来蹲在一旁,用胳膊肘碰了碰阿古,问:“你从哪儿来?反正人现在不在,而且还不知道何时回来,说句不吉利的话,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也未可知,唉,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言罢自在一旁长吁短叹起来。
阿古摇摇头,也叹口气,看着地面说:“从京城来,走了快一个月有余,一路波折,谁想却扑了个空,而且主人交代了,信必须亲手交给掌柜的,不然不得回去见他!”说完,又一于叹息。
那人惊讶道:“京城?真怪远的,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这儿等着吗?”
阿古回头看看那人,刚才在屋里没看清,此时才注意到那人年纪也不大,穿一身灰朴朴的褂子,头戴一顶小布帽,脸色灰暗,不大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神采。
“不知道。哎,对了,你是这客栈的什么人?”阿古问。
那人也叹口气,索性也学着阿古的样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说:“这间客栈是我祖上流传下来的,当时还不是客栈,就是个祖宅,后来家道中落,母亲过世的早,我和父亲独居于此,父亲将这里当做私塾,教一些小儿读书,赚一些小钱过活,后来父亲也离世,我一人守着这个宅子。
有一天来了一个人自称外省商贾,生意失败,无颜回乡,又看中我这宅子,说手上还有些小钱,可以将此改成客栈,就当是租我的,每月赚了钱抽出一半给我当租金,都好过形似乞丐,我自然乐意。
又见他慈眉善目的不像坏人,于是便同意了,他当掌柜,我当账房先生,他每月给我租金,开始几个月生意还不错,后来官道改了,生意每况愈下,有一天他打发我去买酒,等我回来,就人去楼空,他给我留了几文钱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人说完脸上早已又浮起一片愁云惨雾来。
阿古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回头看看身后的客栈问:“他走了,你可以自己继续开啊。”
那人冷笑一声回头看着阿古:“哪有人来住?镇子上就几百户人家,怎么可能来住店?”
说着指上指四下,阿古看了看,这小镇并不在官道紧要的地界,并没有路人往来,镇民各自有家,谁又嫌钱多,出来花钱住客栈的道理。
“也是啊。”阿古喃喃自语了一句,顿了顿又说,“那你怎么办?不能守着这么大的客栈饿死啊。”
“没生意,还能怎么办?我存的银子也花光了,镇上有很多人想买我的宅子,这可是我的祖产,绝不能变卖,有人说镇东头要新开一家油坊,到时候可能要找个账房,我想去碰碰运气。”
阿古看看他打蔫的表情说:“守着自己的客栈要去给别人当账房?”
“不然能怎么办?”那人看他。
“客栈开不成可以改呀,做别的生意啊,比如,可以改成酒馆,楼上那些客房改成雅间,没人住店,总有人吃饭喝酒吧,喝茶也行啊。”阿古胡乱地出着主意,其实只是随口说说,谁知,那人突然眼前一亮,却又瞬间暗淡下去,摇摇头说:“说的容易,要换家具,还要重新粉刷,哪有银子?你有吗?”
阿古摇摇头,身上的盘缠花光了,钱袋里不过还有几文钱,他想了想又说:“你楼上客房的东西又没用,统统卖掉啊,换成桌椅就好了嘛,我来得候见小河边那么多青石,搬回来铺地,酒嘛,都是可以先赊账的,就是再请个厨子罢了,我也留下来打个杂,顺便打听掌柜的下落好了,反正也回不去了,如何?”这些阿古倒是说的有心,因为他知道自己襄中羞涩,且也没有落脚的地方。
听阿古此言一出,那人突的跳将起来倒是吓了阿古一跳,还以为他疯病发作了,正想逃开,那人却一脸兴奋说:“哎呀,我怎地没想到?你这法子甚好,就这么办!客栈改酒馆,总会有些铜子进账,怎么的,也不会饿了肚子。”
阿古点点头,抬头看着他,默默说了一句:“那,你有吃的吗?我饿!”
那人忙说有馒头,转身去厨房找吃的,阿古也看向天空,心想,先这么办吧,且走一步看一步,于是也跳将起来转身进入了这道门,却不曾想过,自此,他的一生也随之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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