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逃城

作者: 白衣撞了如花 | 来源:发表于2017-03-21 19:17 被阅读67次

    我从小生活在这里,从我有意识以来,我就是这座城中的人。

    我来自哑巴城,城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天生的哑巴,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成了哑巴。

    他们基本不会说话,只有在情绪极为激烈的时候,才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但是没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显然,那比婴儿的话更难让人理解

    我们城的隔壁,是另一座城,聋子城。城里的人与我们差异很大,他们都十分健谈。不知道为什么,哑巴城里的人都很喜欢和聋子城里的人交谈,虽然总是一方在听另一方高谈阔论。每当谈到高潮时,哑巴们总是两眼闪光地望着聋子们。此时,聋子们就轻轻地用余光瞥看着哑巴们,嘴角上扬,目光越发坚定,言语越发慷慨激昂,仿佛所说已成事实。

    可是你若是看仔细一些,一定能发现哑巴城中的人表情各异。尽管他们都不置一词,但你绝不能认为他们的想法基本一致。刺眼光线下,有人微眯起眼睛,看似在细细思索,但眼角总是无意间流露出讥讽。有人低垂头颅,嘴角却轻微向右勾起,仿佛在追悼会上听到了一个冷笑话,但碍于场面之严肃,仅仅低头以掩饰自己的不合时宜。

    当然也有许多年轻人仰着毛茸茸的头,两眼闪光,似乎看到了餐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如饥似渴般地踮起脚尖,企盼看得更真实些。然后你会不禁感叹,原来这是真正的哑巴。若要问你为什么如此说,你自己都会诧异于自己荒唐的想法,只能自嘲地笑一下,大概是嫉妒他们年轻吧,自己年轻时可也如他们一般呢。

    我打小就住在哑巴城里,每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暑假了,因为那时我总能去隔壁城里看望久居在那里的爸爸妈妈。我是爷爷奶奶看养大的,爸妈似乎与爷爷奶奶不合,基本不会去看望他们,也不会给他们打电话。也没有其他人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所以家里的那台老电话从没有响过。不过每年我都会去另一座城住上两个月。我是很开心的,爸妈虽然很严厉,总是约束我,不像奶奶那么随和。但是他们自己每天回家都很晚,在他们回来前,我总是能和聋子城里的朋友们玩的很嗨了。

    后来我渐渐不再去隔壁了,爷爷奶奶不再提起这件事,爸妈似乎也不喜欢看见我。我的朋友也只剩下哑巴城里的人了。自然而然地就这样了,但是大家好像都觉得很正常,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渐渐地我也不再感到困惑,因为我是哑巴城里的人啊。

    我每天和哑巴们一起工作,一起回家,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说话,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除了视屏、广告里的声音,其他时间几乎静的可怕,连狗都不会吭一声。可是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却找不到原因,因为一切都很正常呀。

    直到有一天,城里来了一个隔壁城的人,我们一群人围着他,听他侃侃而谈。我觉得极为新奇,原来那才是真正的世界。于是我决定去隔壁城居住生活。当天夜里,我打包好行李,抱了抱依旧慈祥的爷爷奶奶,在他们满是哀叹的目光中渐行渐远。我想他们是怕寂寞吧,所以才欲言又止。

    我本来想去看看爸妈,但是打开房门的人却不是他们,是另一对年轻的夫妇。我想问他们去哪了,可是年轻夫妇却不愿意理我。我只能无奈的走了。

    背后隐约有人说,刚刚那人一直咿咿呀呀地在说什么呀?

    开始时我很是兴奋,每天都有各种声音传来,熟人间的嬉戏取闹,情人间的呢喃耳语,温柔的,豪爽的,愤怒的,悲伤的,激昂的,喜悦的......

    我专注地听着,觉得真是幸福啊,原来世界可以这么繁华。虽然没人理我,我却不觉得孤单。

    一天,两天,三天,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四天,五天,六天,日子越来越顺溜了,我有了新的朋友,我们交谈很是开心,他们大都喜欢和我聊天。我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感觉自己也是这个城中的人。

    七天,八天,九天,我开始和他们一起说话,第一次言语让我激动不已,甚至语无伦次。我在他们赞许的目光中,越发活跃。

    十天,十一天……

    每天都一成不变,身边的人总是很自大,高傲地谈论自己的观点,每当有人提出相反观点时,发言人就会提高音调,怒目圆睁,把对方斥责的体无完肤。然后双方脸红脖子粗地互相争论,直到两方支持者的数量有了非常明显的分歧时才截止。此时一方会趾高气昂地离开,另一方则不甘心地回家。第二天大家又和好如初,直到下次争执爆发。一样的观点,一样的理由,一样的面红耳赤。又是一样的第二天,直到下次争执爆发……

    每天都有大批人互相争执不休,你不用想,脱口就可以说出他们的下一句,甚至可以抢先于他们。大概是这里的人都有读心术吧。

    就这样,我在这座城里住了十几年。有天城里来了个小伙子,他每天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大家都喜欢找他吐槽,因为他从不反驳,不像城里的其他人。过了几天后,他开始发表自己的言论,大家都很乐意他说话,因为他的言语实在幼稚,咿咿呀呀的,很是搞笑。这样刚刚好显得我们说话有风度,有文采。我们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个小伙子,他腼腆地回以一笑。

    看着这个年轻人,我突然记起,我是来自隔壁城里的人,虽然不愿承认,但我是时候去哑巴城里探探亲了。

    我从墙的一边来到另一边,穿过单薄的门,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下子从夏天来到了冬天。若不是入眼的绿色,我甚至怀疑这里是否有生命存在。

    起先我感到很不舒服,却又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安静。

    有天兴起,我在大街上禁不住感叹了一声,迅速引来了一群目光。我有些局促不安,为了掩饰尴尬,我顺着自己的感叹开始侃侃而谈,越到后面讲的越发激动。我在这群粗俗人的注视下,享受着阳光的洗礼。

    我渐渐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习惯了寂静的生活。这里没有狗吠,心情不会被突然搅乱。夜晚总是异常美丽,伴着轻轻浅浅地风声入眠,幸福入驻梦中。

    清晨走在晨曦下,不用看,你就知道鸟儿来自哪个方向,不用闭眼细心感受,你就知道哪棵树在细语。

    这样的日子终是结束了,我不得不回家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穿过那个单薄的门,从墙的一面来到另一面。刺耳的喧嚣一下子充斥在耳畔,我沉着脸,紧抿着嘴,眉头挤在一起,愤怒极了。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气愤。

    清晨,我调整好心态,在公园里散步。昨晚实在太糟糕了,各种喧嚣使我无法安然入睡。我想来大自然中寻找些安宁。到处都是狗吠声,我极力去听,却怎么都听不到树间的呢喃。依稀间,我突然记起,儿时总能轻易地听到那段对话——每当微风经过时,树枝都会狡黠地轻微摇晃,如同顽劣的男孩想要引起心上人的注意,直到得到另一方的回应。这时你就能看见叶子们不耐烦地扇动两下,像极了生闷气的女友,很是有趣。

    我蓦然想起奶奶家那台从来没有响过的电话,拼命地搜刮记忆,终于想起了一串温柔的数字。

    嘟——嘟——

    我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直到嘟声停止。

    电话那头,迟迟未发声,我有些哑巴地回道:“...喂——喂?...奶...奶奶,是我,您...您的...孙...孙...孙子。”

    隔了老久,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我听到他们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很开心。

    我又回到了哑巴城,我决定在这里度过余生。我欣喜地穿过墙,没有回头,墙的那头已没有留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不会离开了。

    一道墙隔离了两个世界,两个灵魂隔着一扇单薄的门,在那般近的距离内,遥遥对望。

    每一个哑巴,都曾向往聋子城的生活,他们努力迁移到了另一座城。

    每一个哑巴城里的人,都曾来自聋子城,他们走过了聋子的一生,最终变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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