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我开始咳嗽，到昨天咳得最紧。每咳一声，都感觉牵动肺里的血丝，胸腔疼得厉害。今天突然一声也不咳了。早晨还有些欣喜，到中午就半点都无。原因是咳嗽虽然好了，嗓子又不适起来。没有痛感，只是吞咽唾沫很吃力，或者说是力不从心，觉得是喉头那里肌肉失了常，变得松弛紊乱起来。说起这种感受，还不如嗓子痛好挨。
人总讲究一个平衡。五行相生，阴阳既济之类有些玄的文化我一时也捉摸不透，故不敢由此谈玄。只是，平衡的的确确是存在的。就譬如，人的大脑和身体就有一种平衡。大抵是白天身体活泛些，晚上大脑活泛些。人的身体四肢在动弹的时候，大脑思考便相应的要少些，而动脑筋时，也绝不会手舞足蹈。人一旦做了病，自然而然就得多静一些，因此也要多想点事。伏案灯下，我聊述一下我脑子里的头绪。或者你有类似经历，深谙其味。又或者只博君一粲，也未尝不可。
我首先想到的是身体果真是革命的本钱。单拿我来说，这几天无论上课、看书、写作、谈天，皆不自在。就实际情形讲，前两天是不管做什么，至多十几秒便要咳几声。同人说话，三言两语便要杂进一声，或者一串病声。这令我苦不堪言，也令别人有烦自吞。这是身体上的表现，心理上则更加煎熬，做事情总是难以静下心来。读书写作时，专注力持续还不及十分钟，心思早已缥缈不知所踪了。在教室也好，在图书馆也罢，满心不耐烦，坐不安，立不宁，鼻孔里粗粗地喘息，精神疲敝，只觉忧来无方。身心双重剥削，让我难以安心于任何一件事。尤其好笑的是，我曾经很欣赏李寻欢的病态。觉得他身体越孱弱，越有一种武林高手的美感。现在想来，他到底是小说中的人物。我既不是小李探花，便不能不重视身体。
重视是一个对我而言很轻浮的词。我曾经重视练字，重视音乐，重视时间。到头来，一事无成。究其原因是惰。说穿我的理想主义大旗，其实是一种含有年轻的空想主义。我每每吟完“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后，便可以安然睡去。仿佛醒来就可以“天下谁人不识君。”不过我也有些感谢“惰”字。它一旦向我耳语“停下来！”后，我常常欣然领命。这样我就不做事，也自然不会失败，不会经历坎坷。由此，我便可以总是高卧凤凰台，怀才不遇，忧国忧民了。
还说身体的事，我立志锻炼身体的次数即便不如恒河沙数，也总赶得上半年吃的饭。结果呢？我巧于自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尤其会在像今天这样抱病时暗暗发誓，一定要注重健身。也幸亏誓言发给了自己，倘被别人也听了去，恐怕讥讽就可以装满十七八个集装箱。我擅长给自己开脱。譬如，今天天气不好，不宜锻炼；早上有课，待没课的日子再锻炼；周末合该多睡一会；昨天动得有些累，今天歇一天等等。没办法，我是我自己的，我得为自己开解。否则就得自陷于负罪的泥淖，万一积郁成疾，过之大矣。
除在身体上纠结以外，我也会不自由地回忆。在回想往事的过程中，我奇怪自己几乎自动拣选不美好的情景。每当思绪翻飞，他人的恶意便在我眼前放大。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比如我请人帮我倒杯水，他因为在削苹果而拒绝。又比如，别人揶揄我肤色黑、身子弱，当时都只是一笑而过，病时想起来，全是另外一种感觉。我仇怨，我既然是个病人，你倒杯水不碍着吧。当然，这是杜撰，只为说明身体失稳后，精神也会飘忽，会一念生恶，会愤世厌人。病人这份差事，做不得，也惹不得。
要说生了病就一定要恶狠狠地看这个世界么？也不尽然。病中人是脆弱的，施一点点关心与他，比平时请客吃饭还奏效。与其把悲观绝世看做变态，不若看做一种自我保护。假使世界是充满恶意的，无人关怀说明我清高孤傲，是我的荣耀。如果世界原本是和善的，那孤独就只是孤独了。换言之，身体的失衡，只是需要他人在精神上给些宽慰罢了。
念过自己的失信，念过自己病中的心态，我还会念及未来。浮躁是当下社会的主题，我未能免俗。为什么会浮躁？心性跳脱，只仰望星空，不脚踏实地谓之“浮”；志大才疏，急功近利谓之“躁”。它既是一种社会状态，便不能从哪个人身上找到全部原因。为何老人或已有成就的人可以“身多疾病思田里”，而吾侪只能“垂死病中惊坐起，打开电脑做PPT”？压力与理想不容许我们懈怠，遥望泰山而不得近前，浮躁不难理解。但在病中，一方面大脑得了闲开始胡思乱想，另一方面，病人又无心无力做事情。这便更加无语凝愁，胸中多结块垒了。
最后，病时我也会联想生死。并不是我以为自己一定是身染重病这样夸张，而是有感于人之脆弱。生命是宽容的，它让你我都平等的来这世上一览奇景。但它又是任性的，它一时让你霜侵雪冻，一时让你春风得意，一时让你残破不堪，一时又让你飘飘然如羽化登仙。你呢？只有任其摆布。它说生，你呱呱坠地；它说老，你日薄西山；它说病，你卧床不起；它说死，你魂归离恨天，毫无招架之力。但其实，生老病死既是人生之大事，也是人生之小事。因为毕竟这四件事只占全部人生微不足道的部分，给它又何妨？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让我们虚度。当然，如果你非要自寻烦恼，追求理想，那另当别论。我想说，勿耽于生命之不可控，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此。
其实我还会想很多，千头万绪，难以厘清。会想医疗改革、父母爱人、学业前途、贫穷富贵等等，不一而足。尽述既不可能，也无趣。且浮想联翩，胡言乱语到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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