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兼怀先生)

作者: 余世鹏频道 | 来源:发表于2016-05-26 22:59 被阅读219次

    文|余世鹏

                         (一)

    大学那会儿,赵学风给我推荐了很多小说,其中有一本叫做《人兽鬼》,当时我听到这鲜活的名字,立马直奔图书馆二楼的文学书库,找到书后扫了一眼封面,竟然看到“钱钟书集”四个字,“哇靠,又一肥嫩的颜如玉”,劲头一下子就上来了,于是二话不说,翘掉当天的专业课,手机静音,用手心和手背交替擦抹着哈喇子,眼珠子盯着“人兽鬼”,狼吞虎咽地狠嚼一遍。

    当时在书里看到一个叫杨绛的“先生”为《钱钟书集》作序,我一时不解,心想“他能够给钱老作序,会是什么品种的牛呢?”后来回查此书的初版资料时,发现早在1946年《人兽鬼》初版时,钱钟书在扉页上,给“杨绛先生”写着这样的话:“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恍然大悟:杨绛“先生”原来是钱钟书的妻子,是无锡“母牛“。

    杨绛先生享年105岁,这位百年淑子,真是“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素’。

                          (二)

    钱杨二人是无锡同乡,1932年于清华园相识,1935年喜结连理,相濡以沫60多载。有人称赞,“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界再没有一对像他俩这样才华高而作品精、晚年同享盛名的幸福夫妻了。”

    钱钟书去世后,杨绛说:“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

    在没有钱钟书的晚年岁月里,杨绛在人间的“打扫现场”,基本可以归类为两件事:

    一是整理丈夫的学术遗物,据说有几麻袋的手稿,其中有178册外文笔记(共34000来页),整理的成果,有在2003年出版的3卷《容安馆札记》,也有在2011年出版的20卷《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等。

    二是在追忆早年生活的基础上(如03年出版的长篇散文《我们仨》),对人生价值和灵魂归宿等哲学终极命题进行思考,在07年出版的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里,她写到,“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人生一世,为的是什么呢?我要探索人生的价值......我的躯体火化了,没有了,我的灵魂呢?灵魂也没有了吗?......上帝在吗?灵魂不死吗?”

                          (三)

    顺着生死的话题,我想起奶奶的“担忧”。

    爷爷今年病逝,在病床前服侍了他16年的奶奶,从此解脱了身体上的劳役,可是心里上的孤寂和惆怅,才刚刚开始。

    那天我打电话问她:“爷爷生前活了83岁,已是高寿,这多亏你悉心伺候,他现在走了,你应该享享清福,去和几个儿子过过闲日子,心里就不要有什么牵挂了吧?”

    谁知道她语气一下子焦虑起来,“我侬啊,你不知道啊,做法事的师傅说,你爷爷去了那边,会被打入畜道,下辈子要做牛啊。”

    我顿时感到莫名其妙,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缓缓地笑道,“放心吧奶奶,爷爷下辈子不会做牛,改天你去神婆那里,叫她招爷爷的魂上来问问就知道了。”

    她还真的就去问了。

    过了几天,奶奶高高兴兴地给我打电话,用一贯的大嗓门喊着,“你怎么说得这么对啊,我去问过了,你爷爷在那边很好啊,我们烧的房屋和纸钱他都收到了,他住的新屋门前,左右两边各有一条小溪萦绕,远处是高山和绿草地,环境很好啊,多亏当时法师给他诵了几部经,他下辈子不用做牛了,还是做人。”

                           (四)

    在中国的文化土壤里,无论是儒家、道家还是佛教,对死亡和灵魂都有着自己的解释系统,使得逝者安息,生者安心,从而维持道德习俗与人伦秩序的稳定,从这个角度而言,这种朴素农耕文明中的“迷信”成分,确实是一种很成功的“礼”。

    其中,“丧礼”和“祭礼”在礼中尤为重要。

    亲人逝世,理智上明白人就是死了,没有灵魂不灭这一说,也就没有丧礼的必要;但从情感上来说,还是希望亲人能够复活,希望灵魂会存在于另一个世界,所以祭礼提供情感的寄托,平衡了人们的理智和情感。

    如荀子所说:“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终始一也,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丧礼中的神话和宗教成分,在与儒家文化的融合中渐渐淡化,逐渐在社会伦理中起着重要的“调节”作用。

    但是,在孔孟之乡,宗教是出世的,即是说,是缺乏“终极关怀”与“超越情怀”的。

    关于宗教的现世哲学阐述,张承志在《心灵史》中有言:“人间由于存在的大前提和人性之恶,相互仇恨和排斥乃是一种基本规律,宗教由于人类对这种规律的醒悟,把‘爱’作为最基本的起点”。

    显然,“死亡”却远不是宗教的终点。

                         (五)

    在教义层面,宗教是“生活中的盐”;而在文化层面,宗教则是“审美中的诗”。

    而我,则是一个不彻底的无神论者。

    之所以“不彻底”,是因为从文化角度去理解宗教,无论是《圣经》,还是《金刚经》或《地藏经》,实际上与《诗经》、《楚辞》一样,都仅仅是想象力和审美的产物而已。

    但我并不排斥或反驳基督徒朋友对我的传福音,相反,我很喜欢和信教的朋友来往,有时会应他们的邀约,在周末去教堂做礼拜、唱诗歌;也会静静地坐在庄严的寺庙大殿里,似懂非懂地听着居士和佛徒们的妙语禅机。他们在教义戒条和仪式面前的虔诚精进,脸上泛出无比纯澈的欢喜,可以让你暂时洗去浮世的劳尘,轻松自在地畅聊那些百无一用的超越性话题。

    每年的大年初一,我都陪父母去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对着那几尊金光闪闪的石像木雕,毕恭毕敬地点上三炷香,后来我就索性给这三炷香取了三个应景又通俗的名字,分别是“恭喜发财”、“身体健康”、“出入平安”。

    一言以蔽之,就“心想事成”再好不过了。

    没有忏悔,没有自省,如此功利的“宗教”,如此乐活的善男信女。

    有言曰,“人间寂静,无非慈悲喜舍,无需唱经落泪、春秋祭扫,既造种种业,须尝种种果,风华如梦,倏忽百年,鸟归夕阳,月满青山”。(慕容雪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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