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愁

离愁

                        （一）

  回乡时坐在高速公路中疾驰的客车里，望着舷窗外缓缓而过的山川楼阁，同样的路，同一色的景物，不同的只是来来往往相聚又别离的少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段回忆便如一幅幅活动的画面在我眼前铺展开来。只是近年间我刻意将它隔断了，为的是让自己能够在那令人窒息的回忆中呼吸的顺畅点。但是离愁的情感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终于还是缴械投降了。在不知多少个无眠的夜里，我曾多次或在文章中或在诗中提及于此以抒发自己的情感，但每次除了诱发出无尽的伤感和乡愁之外，剩下的就只是那辗转反侧令人难眠的长夜了。家乡依然在我眼前演绎着。

外出打工也有近五个年头了，随着走出家乡踏上驶向未知远方的汽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被家乡所遗弃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盼望着、寻找着乃至怀念着，为的是能让长时间漂泊在外的心最终有个归宿。只是在这一次次的归途与分离间，我却慢慢的长大了，离别也以不再参杂着泪水与孤独了。

永远忘不掉四年前的中秋，依然记得那是刚过完中秋佳节的农历八月十六。在那时还不懂得团圆的真正意义的年龄，就已经作别了昨夜的圆月提着一大包行李告别了爷爷奶奶，告别了家乡。凌晨四五点钟的农村天依然黑着，只是十六的月亮却比往日亮了何止一点。大地被银色的月光包裹着，尽显朦胧。远处的土路和路边的白杨树与那路尽头的村落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我搭乘着村里小卖部去县里进货的三轮车，凝望着站在村口驻足挥手叮咛却又慢慢离我远去的爷爷奶奶，在那时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也说不出一句离别的话。我揣着极复杂的心情望着我生长了十多年的家乡在我眼中从熟悉渐渐转变为陌生，没有离开的不舍，也没有踏上客车时的迟疑。只是在我羽翼未丰时就离开了校园，离开了爷爷奶奶，离开了温暖的家，对我来说此时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心中那丝侥幸而游离的希望。我问自己，我的路在哪？

第一次外出打工的那几个月里，我因年少无知而受到了很多的屈辱，也因年少轻狂而伤害了很多向我投之以真诚的人。我和经理打过架，也和老板说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豪言壮语”。我也因为一个同事的辞职而倒在他怀里痛哭流涕，只是那些曾经令我感动令我难忘的人至今都没联系了，也是因为不懂得珍惜的年少。我挣扎了很久却始终逃脱不了这个社会底层的圈子，那时我才真正的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只是一切都晚了，我放弃了通往成功之厦的电梯却选择了攀爬艰苦而飘渺的台阶。未来对我来说将会是漫长的。

每到这时我都会想着很多种如果；如果我没辍学，如果爷爷没病，如果妈妈还在，如果爸爸爱我……这许多种如果都是无法实现的，我能做的只有坚强下去，只是本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我应该为这些而感到迷茫吗？我该是有多无辜啊！但我没得选择，如果只能是如果。

过年时表妹来到家里看着我挂在墙上的各色奖状，她不解地问我；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不继续上下去？

我听完颇感无奈地说；那时你姥爷病了，我要是再念下去的话谁来撑起这个家？

她的问题已经不能使我感到太大的情感波动了，对此，这些年我早已释怀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俩的对话却被走过的爷爷听到了，傍晚亲戚走掉时我俩坐在门口抽烟，他突然抬头对我说；现在终于知道你当初为什么突然死活不肯念下去的真正原因了，原先只是认为你偏科，原来……

我被爷爷突如其来的话震惊了，沉默良久才对爷爷说道；其实那年镇里抽考时我语文成绩全镇第三名。只是我没告诉你。

爷爷听完盯着我看了许久，而后掩面叹息道；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初我无论如何也要拦住你。这一霎空气仿佛凝结了。

听完我的开始心颤抖了，我的思维也在此刻停滞了，时间也随之停滞了。我没想到原以为看似平静如水的心底隐藏着的却是惊涛骇浪。它在这一刻开始彻底的汹涌了，搅得我连呼吸都失去了本能。四年前梦破碎的声音又在这一刻回响了，只是，我，已经不是我了。

埋藏在心底的伤疤何苦还要血淋淋地把它揭开？

随着心的澎湃逐渐平静，我的呼吸又重新顺畅了起来，思维又恢复了活跃，我又一次重获了新生。为了安慰爷爷，我勉强地笑了笑；都过去了，还提那干啥……

深吸一口烟，却不知怎么了，那口烟特别的呛，直呛得我泪眼惺忪。

     

离愁

                 

                          （二）

  离乡的日子里，我想家了。我想爷爷奶奶了，我想以前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了，只是这一切都随着我的离去而变成永远的怀念了。我祈盼着春节能快点再快点到来，然而时间却慢慢过成了一种煎熬。家乡仍时刻在我眼前萦绕着。

终于迎来了春节。回乡的前一晚我失眠了，家乡的一切的一切在我心中浮现着；那伴我成长的村子，那刻有我名字的白杨树，那一条条留下我脚印的土路，那庇护了三代人的老宅，还有我那日思夜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依门遥望盼我归来的爷爷奶奶。

终于回到了家里。提着给爷爷奶奶买的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营养品——脑白金，还有各色的小吃特产和几条烟。不出所料的是勤俭了一辈子的爷爷骂了我一顿，说我买这些太浪费了，难道喝这些人就长生不老了吗？我只顾傻笑着，因为我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辛苦拉扯大的孙子终于有能力孝敬他了。奶奶却是忙里忙外的为我杀鸡宰鹅，我要去帮忙但疼我的奶奶却怎么也不让。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俩，以前没发觉的是他俩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猛然想到姑姑对我说在我外出的前半个月里，爷爷每天就像丢了魂似的坐在门口发呆，奶奶常常因想我而偷偷地抹眼泪。他俩都以各自的方式思念着我，我心酸的同时也幸福着，因为有了他俩，我至少还有个温暖的家。

家乡是熟悉而温暖的。我一个人在门前屋后这一方土地中转悠着，摸摸那些曾经被我攀爬过的树，看看那条我曾经摸过鱼洗过澡的小河。经过短暂的分别如今我们又见面了，像久别重逢的挚友一样亲切。抬眼看着田野里那些长满被严寒蹂躏成枯草的坟丘，此时它们孤零零的矗在那里。在它们当中有些是我目睹堆起的，有些是我从记事起就已然有的。共同的是它们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而美丽的生命，如今却也停格在了时间里，直到后人将他们遗忘，直至变成一坯黄土。我由衷的感叹生命的短暂，因此我更加珍惜我所在乎的每一切。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葬送给了时间。

团圆的日子终会分别。过完了春节，村里的年轻人也相继离开了家乡奔往各自打拼的城市。当然我也不能幸免，虽然我一直祈求着时间能过的慢些再慢些。这次分别让我切实的体会到了离别的伤感，我舍不得生我养我的家乡更舍不得我朝思暮想的爷爷奶奶。那一夜我和爷爷奶奶躺在一个被窝里长谈了一夜，仿佛是要把这一生的话都说完似的。那一夜我将一生难忘。

我确切的体会到第一次的离别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与希望，而第二次的离别才猛然间真正懂得离愁的份量。

临行前是奶奶送的我。因为担心着爷爷的身体我始终没舍得让他冒着严寒送我。看着爷爷坐在门口望着我的脚印在雪中一步步远去，我的泪开始汹涌了，但我始终忍着。离别的话涌到口中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我的嗓子已经麻木了。

提着行李和奶奶走在布满积雪的河坝上，我俩谁都没说话，只是奶奶从我手中抢过了那沉重的衣物背在了自己肩上。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奶奶噙着热泪嘘寒问暖、叮咛嘱咐，我一一答应着。终于奶奶在我眼前转身离去。

看着皑皑白雪中奶奶阑珊离去的背影，奶奶老了，背驼了，头发也如枯叶中的积雪般花白了，而我陪伴她的日子却越来越少了。强忍着一路的泪水终于在这一时刻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泄开来。我顿时哭得像个泪人。奶奶一直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走着，或许她此时也流泪了，或许她明白，只要她一回头我俩就再也没有走下去的勇气了。我多希望她能回头看我一眼。我一步一回头，一步分作三步走，生怕步子一迈大就转身不见了奶奶，生怕一个没回头就少看了奶奶一眼，因为下一次相见恐怕要等到来年。直到奶奶的背影消失在这苍茫的白雪之中时，我才止住了机械而沉重的脚步，双手搀扶着路边的枯树哭得连站直都是困难的。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如何能禁得住这一次又一次的分别啊！我的奶奶！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含泪写下了这首诗；

雪盖长路路映人，身负行囊梦追魂。

临行二老轻拭泪，掩面不忘话暖凉。

回首凝望远影去，痛哭涕泪满衣裳。

一步分作三步走，一步一印一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