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载载鸡鸣过后,天渐渐睁开惺忪的眼,露出隐隐的白。夏天的清晨亮得真早,才五点,晨光就映亮了窗户,接着,一阵阵清脆的鸟鸣从刺槐树林里传来。大爹爹醒来了,可能是酒有点多的原因,也可能昨晚困得有点迟,总之,头还有点昏。
他倒了一杯开水。水瓶不大保温,水不热,他咕噜咕噜喝下去,肚子里也咕噜咕噜响了几下。肚子里缺水啊。
槐花也醒了。她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说:“伯伯,早上我煮稀饭啊。”
“还早,你还困一下,我来烧。今天可到学校去?向老师请了几天假?五天了,你老师催我呢。”
“一个星期哦,还有两天。伯伯放心,上课的课文我天天在家看,跟得上伴。”
“那就好,”大爹爹有些满意地朝槐花望了一眼。女儿懂事啊。一个念头忽然钻进他的脑海里,要是儿子多好!也这样乖巧,他爱国就是坐三年牢,也愿意啊。
稀饭烧开了,“咕噜咕噜”,米汤将锅盖顶起,飘出饭香。槐花也起来了,将鸡栅里的鸡鸭统统放出。困了一夜的鸡鸭精神十足,咯咯嘎嘎叫着奔向树林,扑向池塘。叫声打破了南墩清晨的静谧,小爷小娘也起来了。
小爷牵着大黑牛到田畈里去了。夏天田埂上的草又深又密,到处青扑扑的,大黑牛吃得摇头晃脑,很自得。小娘又挑粪到菜园里浇菜。夏天这菜园就是无底洞,一桶水下去,半双菜地都浇不到。
大爹爹喝了两碗粥,拿起床边的木匠家伙,夹在自行车后座上,跨腿上车,往河埂兰花家去。
路过菜地,小娘喊:“大哥,这么早忙财意去啊。”
“嗯。”大爹爹啍了一声。大清早他一般不轻易与别的女人的搭话,他认为那是晦气。
但是他到了兰花家,就不一样了。兰花见大爹爹来,远远地就露出笑,有些嗲嗲地喊:“哎哟大哥!这么早,人家困告才起来呢。早上吃了么,我打几个糖心蛋给你吃啊。”
大爹爹望望兰花,哎哟,还真是才起床。兰花一头秀发蓬松绕颈,一件白色无袖紧身汗衫将上身勒得凸凹有致,水蛇腰一抹浅露;小蓝碎花小脚裤将两条腿裹得丰膄圆润,特别是那屁股……大爹爹心里止不住啧啧几声,眼角的余光急速地将兰花又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这死鬼根生,才三十六,年纪轻轻就跑到阎王那报到去了,无福啊,留着这么个香饽饽以后供别人享用了……
不过队里的人都说,兰花是蛇精变的,不能轻易碰,所以男人的寿命长不了。是根生怪事做多了精竭人亡?大爹爹不信。根生得的是肝上的毛病,大肚子涨,临死的时候爹爹奶奶都喊活了。大爹爹给他收殓的时候,硬是多捆了一斤的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他塞进棺材里。
怎么想到根生了?大清早晦气。呸呸!大爹爹心里骂自己,人死如灯灭,死了死了,活人受罪。
“我吃过了啊,你吃你的哟。”大爹爹望着兰花那双丹凤眼,语气显得格外的温柔。温柔得连大爹爹自己都有些吃惊。他记得与大奶奶一起前三五年的时候,语气也这般;自从生了荷花后,他的话语越来越少,越来越短;语气也越来越硬,越来越冷。他以为自己今生注定就是这硬梆梆的脾气了,没想到早上遇见兰花,就如同冰遇见火,融化了。
大爹爹做得起劲,抡起斧头像伢子玩着小刀般轻松,砍得端正匀称;推起刨子像伢子玩泥巴般自在,刨得花卷波浪似的往外吐。兰花伢子上学校了,也没啥事,就坐在大爹爹边。见大爹爹休息了,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还递上毛巾,让擦把汗。
大爹爹接过毛巾。这娘们毛巾用么东西洗的,这样香喷喷的?大爹爹擦了一把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一身臭汗,都把你干净毛巾弄脏了哦!”
“哪里,你大哥,毛巾就是用来擦汗的嘛!大哥做事这样卖力,怪不得前前后后的都说你好哦。”兰花一脸讨好的笑着,接过毛巾,在鼻尖闻了一下,“哟,大哥笑话妹子,你这汗都是香的嘛。”
这一闻,闻得大爹爹浑身燥热,心里仿佛做了亏心事,不敢望兰花了。
兰花咯咯地笑着,扭着屁股到厨房做中饭去了。
中饭很丰盛,炖腊肉,咸鸭蛋,花生米,炖鸡蛋,新鲜鱼,红烧肉,外加两个小炒,摆得满满的一桌。兰花殷勤地将鱼、肉往大爹爹碗里钳,看得兰花伢子小亮亮嘴翘得多高,眼巴巴地望着直吞口水。
大爹爹不好意思,将碗里的肉钳给亮亮,“来,儿子!给你吃!吃了长身体好好学习!”
亮亮连忙将碗伸过去,眼睛却望着他妈。
“大伯的接着!还不喊大伯好?”兰花瞅着儿子。
“大伯真好!”亮亮调皮地笑了笑,将红烧肉塞满一嘴。
兰花似乎这一刻忽然找到家的感觉,心里暖了一下。其实只暖了那么一丁点,然后更多的黯然。哎!死鬼都走两年了,这样年纪轻轻丢下咱娘儿俩不管,让人活守寡。人过的日子么……
大爹爹注意到了兰花的黯然神色。便安慰说,“兰花,这么年纪轻轻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啊。”
“他大伯……”兰花忽然动情,一把抓住大爹爹的手,“还是你懂得我!”
大爹爹红着脸缩回了手。或许,是大热天,又喝了一点酒,他的脸本来就有些红。兰花没有注意,兰花只顾自己情感的渲泄,还小声地啜泣了。
“亮亮儿子,去哄哄你妈妈。”大爹爹对一旁正吃得欢的亮亮说。
大爹爹想起了大奶奶,都快一个星期了,梅花也不晓得么样了?还有贵荣,一年到头病歪歪的,哎!家家都有难言的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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