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就是说不出口
就这样，大风之后，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却又好像只是刮过一阵风，什么也没留下。之俏对高中紫单车的关注度忽然就减少了，能遇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某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种惆怅的情绪搅动着之俏的心，是高中部调整了上学时间？还是他改成搭巴士上学？好像都是合理的情况，但让人烦恼的，是没有任何途径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再出现就意味着完结，根本没有起承转合的可能了。再加上龙卷风挑起的小火花和陈斌达的异常状态，所有这些情绪积累在之俏心里，她第一次知道了烦恼的滋味。
学校的设施修复基本完成的时候，期末考也来临了，考完最后一科，陈斌达把之俏拦在了廊桥上。廊桥连通着三座教学楼，人群熙熙攘攘的，大家兴奋地庆祝着考试结束和寒假的到来。陈斌达看着无意识地翘着嘴角微笑的之俏，心想太好了，看样子她一定考得不错。他递过去一张周杰伦新出的专辑《范特西》。
“这个送给你，是我听过的，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啊？啥日子啊，怎么还有礼物？”之俏假装低头研究专辑封面上那个酷酷的周杰伦，只敢用余光打量站在对面的陈斌达，这还是龙卷风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话，她觉得今天的陈斌达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给你留着个纪念吧，咱们同桌一场，我下学期要转学了。”
陈斌达一看到之俏迎上来的眼睛，便垂下了目光不敢再看，那里面有惊讶，有不敢相信，还似乎有自己期待的难过和不舍。说出这句话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他为了能改变家人的这个决定作了无数的抗争和努力，他在家里闹，承诺学习目标，搬动老人来做工作，甚至还差点离家出走，但是都拗不过家人的执意。实验中学没有住校，搬家到城市的另一头，意味着除非每天六点起床坐上单程一个半小时的长线大巴，否则根本赶不上每天的上课时间，更别说初三开始还要开设晚自习。家里人想不明白，转学到新家附近那所更知名的学校，怎么就让他这么抗拒。
之俏用手指摩擦着着CD盒侧边的棱角，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这个消息，“为什么要转学啊？”
“因为我们家要搬到西城去了，家里人帮我注册了新家附近的学校。”
“那放完寒假你就不来学校了？”
“是的。”陈斌达咽了一下口水，短短的对话让他感到口干舌燥。之俏垂着眼睛，只看得到她一抖一抖的睫毛，两人很久也没有开口说话。一个人在期待另一个人说些什么，而另一个人也在等待对方先说些什么。
龙卷风之后，一方面是为了向家里人争取不转学而努力学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知如何和之俏相处，在那个危急的时候，他似乎觉得与之俏之间建立了某种连接，而当一切恢复平静，没有了被隔绝的环境，两人之间却又显得那么尴尬。
“送你的碟你要好好听哦！”陈斌达故意用平时开朗的声音说：“以后你不用烦我占你桌面吵你听课啦，我也不会再抄任何人的作业了。还有，以后刮大风可不能再乱跑了啊。”陈斌达顿了顿，之俏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他是多么地希望之俏能开口说点什么呀，这沉默让陈斌达更加难受，几乎到了忍耐的极限，在眼泪涌上来之前，他转过头假装朝教室的方向张望：“我还没跟其他人说这事儿呢，陈岑他们在等我。”他努力朝之俏笑了一下，摸了摸的鼻子，转身汇入了旁边的人流。陈斌达走路有种特别的风格，步伐很大很潇洒，又有一点吊儿郎当的不经意，可今天他的背影却格外失神，他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从之俏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的同桌要转学了。”之俏在QQ上告诉Wei。
“那个老是抄你作业的同桌吗。”
“是的，我今天才知道。”
“说不定下学期可以像你希望的那样换个女同桌了。”
“嗯。”
“看来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啊。”
“他在龙卷风的时候救了我，不然我可能就被风吹跑了。”
“然后呢？”
“我本来想以后对他好些的，可是他最近都不理我，今天考完试才告诉我说他要转学了，匆匆忙忙的，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只给我留了一盒CD。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说谢谢，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出口。”之俏的语气很沮丧。
Wei有一阵子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对话框亮了起来：“男孩子很多时候没办法直接地把认真的话说出口。”
之俏盯着电脑屏幕，心想其实女孩子还不是一样。
把CD放进新买的CD机里，周杰伦这张专辑的歌曲更加朗朗上口，到了重复的高潮段落，看着歌词都可以跟着调子哼两句。播到第三首的时候，之俏翻过歌词，突然看到歌名《简单爱》被人用笔从四周框了出来。耳机里传来Jay拽拽的声音：“说不上为什么，我变得很主动，若爱上一个人什么都会值得去做，我想大声宣布，对你依依不舍，连隔壁邻居都猜到我现在的感受…”
之俏的心一下子猛地跳了起来，突突突地，几乎快蹦到了嗓子眼里，她盯着圆珠笔的笔迹，摸到因为下笔用力而在纸上留下的凹痕，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也不是幻觉。
“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看棒球，想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之俏一下子想到大风那天陈斌达拉着自己在风里狂奔的样子，可是她翻遍了整个CD，却没有再发现其他笔迹。这，是隐秘的告白吗，还是只是CD的前主人在自己钟爱的歌曲上留下的记号。那又为什么整个专辑的十首歌，偏偏只划出了《简单爱》？
之俏有些激动和期待，好几天，那首歌都回荡在脑海里，同时反复出现的，还有陈斌达每天早上笑着说早啊的脸，他在大礼堂穿的那双脏兮兮的白球鞋，还有最后道别时的背影。她时不时把歌词拿出来，看着那平淡无奇的方框发呆，它没有被重复描画，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不显得十分用心和工整，只是草草几笔的勾勒，好像几何题上错误的辅助线一样，不知道通往哪里，要怎么运用。
在单曲循环播放到CD机没电了之后，之俏把歌词塞回CD壳里，再把壳子扔进放碟片的抽屉，决定不再让自己陷入没有意义的猜想。毕竟以陈斌达的性格，拿歌词当草稿本也不足为奇，而除了这个方框，别的什么也没有。
回忆和起伏的思绪让她觉得很疲惫，考试结束之后陈斌达没有再来学校，下学期也不会再来，自己的猜想悬在空中无法落脚，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之俏把心里的可能和小火苗随着CD留在了抽屉里，甚至也没有对花皮说起，就这样让发生的没发生的都沉寂在角落。
有一本很有名的校园小说《花季雨季》，讲的就是这座城市里中学生的生活，小说的内容早已经淡出，而这四个字，对十来岁的学生生活是再贴切不过的总结，有着多少朝气，就有着多少愁绪。初二结束的时候，全年级班级打乱重新分班，在分班前的最后一次班会，刘老师说完总结汇报之后，让大家每个人说说自己的感想，可以是关于任何内容，与班级有关或无关，与学习有关或无关，作为大家对这个集体里的共同回忆。
之俏和花皮都只记得轮到陈岑时，他和同桌抱了一把吉他，坐在讲台的高脚凳上，合唱了一首《星晴》。他半低着头，带着一种羞涩的微笑和光芒，一下下拨弹着琴弦，简单的和旋配着男生变声前干净的嗓音，刘老师背着手微笑地看着小歌手们，台下的同学支着下巴轻声跟着哼唱。在这一首歌的时间里，没有考试的压力，也没有分别的不舍，大家的心和情绪都在一个节奏上跳动，那是青春里留下的最鲜活的记忆。
初中剩下的日子过得飞快，初三开学之后所有的课外活动都取消了，下学期开始还在晚上7点到9点设置了晚自习，备考的氛围越来越浓，从早到晚，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中考。之俏成绩不太稳定，状态好的时候能保持原来的优势，但总是在考试的时候生病，不停地扁桃体发炎，发烧和咳嗽，一生病就导致成绩大幅下滑。
丁伟和苏晓云偷偷讨论过，觉得之俏这是心理压力太大的体现，虽然表面上她一副胜不骄败不馁的样子，其实潜意识里的她并没有这么洒脱，她把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藏了起来，然而身体的生理状态诚实地反应出了心理状态。丁伟和苏晓云知道女儿有好强的一面，从来也不对她提要求，只怕她给自己压力太大，于是事事尽量顺着她，而之俏却开始变得有些急躁，那个甜甜乖乖的小女孩现在同时面对着学业的压力，荷尔蒙的变化和自我世界的形成，已经不再无忧无虑了。
十多年之后，这座城市人口迅速膨胀，房价远超人们的预期在几年之内翻了十倍不止，学位房更是炒到了天价，学生们面对的升学压力早已从高考转移到中考甚至小升初考试。而在之俏的记忆中，单论过程，备战高考是残酷的，备战中考相对而言并没有太多痛苦的回忆。认真上课，复习，做卷子是必须的，但恋爱，运动，还有娱乐活动也并非不见踪迹。
之俏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学校里的八卦新闻了，因为她的消息来源花皮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像陷入书堆了一样，除了学习不再讨论其他的事情，但是总有些事情不需要流传，大家都看得见。有的情侣被老师把家长请来了学校，有的学生直接放弃了高中准备上中专，还有的准备毕业后入伍当兵。
之俏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生的分叉路是这样子直接地出现在眼前，并不是随着时间缓缓地分流。这拨相处了数年的同学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在分岔口短暂停留，然后挥一挥手，就此分别。在将来，他们的轨迹有可能会再次交叉或重合，但能再次像这样并肩前行多年恐怕需要仰仗极高的缘分。之俏忽然想起了陈斌达，他比其他人都更早地面临了分别。
晚自习的时候，有时之俏会在走廊站很久，学校处于高处，周围没有其他的遮挡，从走廊尽头的角落，可以看到城市铺开一片的繁荣的灯光，从大大小小的窗户中透出的不同的颜色、亮度的灯光，像一片带着温度的盈盈烛光。每一盏灯光下是什么样的人，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快乐什么烦恼，偶尔她也会想陈斌达现在在哪盏灯下学习。
200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性疾病席卷了中国，对于这传播迅速的未知病菌，全国人民陷入了恐慌，板蓝根和米醋卖脱了销，大家都在室内用各种容器煮醋，空气里一股酸酸的糊味儿。之俏在北京读大学的表哥说北京的各大高校都已经停课封校限制人员出入了，之俏每天在学校被呛得直咳嗽，回家在苏晓云的监督下喝下板蓝根，吃各种补品，脸色却没有好起来，更让人郁闷的是，在中考之前之俏又感冒了。为了防范病菌传染，考场设置了体温检测，一旦发现发烧的考生，要进入单独的考场完成考试。
中考头一天，之俏好不容易退了烧，但人还没有从高烧后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第一门语文，之俏几乎是在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情况下靠意志力和潜意识考完的，从考场出来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没来得及冲进洗手间就吐了一地。吐完后人算是清醒了过来，振作精神坚持到下午考试结束，回家蒙头睡一觉，第二天再撑过剩下的科目。当终于交完最后一科的卷子，之俏拖着快要虚脱了的身体往校门外走去，和花皮站在门卫室的屋檐下，等着丁伟来接她们。
六月初的阳光，温度让人感到温暖而又足够温和，像披了一件轻软的毛衣，给疲软的身体注入能量，让之俏觉得很舒服，她眯着眼，仰着头让光透过凤凰树的叶子照在自己脸上，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之俏！”还没等回过神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出是谁的声音，就看见丁伟从车窗冲她们招手：“路边不能停车，你们快上车！”
花皮拉着之俏钻进了车里，之俏透过车窗，在人群中扫视着，寻找唤自己的那个声音，但只能看见她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从校门里走出来，脸上都挂着久违的轻松笑容。想起以后大部分人都不会再想见，不禁有些伤感。
学校的红砖钟塔楼响起了整点的钟声，呆了三年的那栋教学楼，还有充满回忆的大礼堂，渐渐倒退缩小，消失在视野里，只有路边熟悉的两排凤凰树，一树橙红色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摆，像在挥手道别。
之俏倒在座椅上，和花皮靠在一起，享受着一年多以来难得的轻松。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之后再没有这样让人留恋的三年时光，而这段岁月也从未从之俏的记忆中褪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PS：下节开始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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