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与神同在

作者: 萌芽论坛 | 来源:发表于2020-04-30 14:1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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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十年前便与上帝相会的祖父如今却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戴维不知道这是否是梦,但他潜意识里却将这架玄妙的电梯视作人间与天堂的桥梁。他怀中抱着《圣经》,默默祈祷电梯永不消亡。

    与神同在

    作者|元上卿

    1

    升降电梯在脚下“嗡嗡”运行着,门开的时候我看见祖父佝偻的背影。

    这是个纯白的空间,长长的走廊尽头只有一扇落地窗。电梯门在身后关合,我走到他身边向窗外看去,雾蒙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

    “您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有,戴维。”祖父满是沟壑的脸向我转过来,他微微笑着,“今天过得如何?”

    “还是那样。”我有些沮丧地低了头,“明天我应该去丹佛大学报道了。”

    “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是吗?”祖父朝我微笑。

    “我还以为您会生气。”我说,“您在逝世时是希望我离开科罗拉多的。”

    “哦,那可真是许久前的事了。”祖父仔细端详着我递给他的录取通知书,“你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不想离开祖父。”我撇撇嘴,“您十年前就离开过我一次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扔下我。”

    “戴维,我的孩子,你不必担心。”祖父仍然穿着一身白袍,笑容里充满了慈祥,“凡事都有上帝美好的旨意安排。”

    2

    祖父在十年前就已经去见他亲爱的上帝了。

    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当我在圣歌中凝望躺在棺椁里的他时,年幼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为他换上了白袍,那长长的袍子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虚无的雾气中,他的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祖父睡着了吗?”我拽着母亲的衣角,她将脸埋在手中哭泣,那样仿佛窒息的抽泣声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担心她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没有人回答我,昏暗的教堂里牧师在大声唱着圣歌,父亲眉头紧锁地扶着母亲,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我的弟弟在里面安睡,空气里满是科罗拉多冬日特有的干燥,还有雪清凉的气息。

    许久之后我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我的内心满是忧愁,因为祖父似乎睡了很久,他甚至没有看到斯科特的出生,也没有见证我步入中学的那一刻。

    父亲放下了叉子擦拭着嘴,他似乎严厉地瞪了我一眼。

    “戴维,祖父去见他的上帝了。”喂着斯科特的母亲抽空回答我,她一点点将食物塞进斯科特的嘴里,锲而不舍。

    “他是去了天上吗?”

    “是的。”母亲急匆匆地抓起围裙,斯科特扭着他的小脑袋将食物吐了一地,“他会在天上看着你。”

    原来祖父不是睡着了,我吃惊的想,他竟是去天上找上帝了,可他又是怎么上去的呢?是坐着升降电梯吗,还是飞机?

    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时我看到了奇迹般的景象。

    房间的角落多了一截金属车厢,它在夜里微微散发着光芒,像是引诱似的打开,里面是灰色的内壁,泛着金属的光泽。

    是一台升降电梯?我怀着隐秘的欣喜踏了进去,电梯缓缓上升,我不知道它将通向何处,也许真的能到达上帝的身边,见到我的祖父。

    门开了,祖父站在一片洁白中冲我微笑,他穿着圣洁的白袍,满脸的慈爱。

    “戴维,我的孩子,好久不见。”

    3

    我必须承认,大学住校的滋味并不好受,这意味着我周一到周五都不得不呆着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到家中,搭着升降电梯见到祖父。

    我已经明白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却仍然不明白祖父的存在。他永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茫茫的雾气,等着我的到来。

    我曾经问过祖父这样的问题,他也只是笑着,并不回答。

    斯科特也在一年前步入了中学,他是个混小子,经常乘我不在家撬开门锁溜进我的房间翻腾,不过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升降电梯,那仿佛只是属于我的秘密。

    我回到家时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猛地冲到门口一看,果然是斯科特这小子在我的床上蹦跶。书桌上的小玩意摔了一地,祖父在我出生时送我的圣经凄惨地躺在窗前,书页碎了个七七八八,看的我顿时心头火起。

    “斯科特!”我冲上去给了他一拳,他躺在地上哎呦呦地惨叫,大声喊着母亲。

    母亲还在厨房忙活,我按着他狠狠锤了几拳,打的这小子鼻青脸肿,吱哇乱叫。他咬了我一口,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戴维,我要告诉父亲去。”他在门外恶狠狠地吼着,“你等着挨揍吧!”

    我拾起那本破碎的圣经试图将它复原,徒劳无功地粘了半天后,我抱着圣经钻进升降电梯,去寻祖父。

    4

    祖父仍然看着窗外,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偶尔会给我讲一些圣经上的故事,但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对于这些故事我甚至比他还熟悉。

    我探头向窗外望去,雾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戴维,我的孩子。”祖父仔细端详着我的脸,“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的。”我没好气地举起了手中破碎的圣经,“斯科特那混小子撕了我的书。”

    “这本圣经是我送给你的。”祖父小心地捧着圣经,脸上露出一点哀痛来,“是斯科特干的吗,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斯科特就是故意的。”我仿佛找到了倾泻的开关,痛痛快快地将十几年来对他的不满吐露出来,“两岁的时候他在我衣服上撒尿,导致我上学迟到,被雪莉小姐罚站了半钟头。五岁他弄坏我的作业,七岁摔坏我的闹钟,十岁将我的毕业舞会晚礼服剪碎,现在又把书撕了。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若是你的兄弟得罪了你,就劝诫他。”祖父微微笑着,“他若懊恼,就饶恕他。”

    “我应该饶恕他吗?”

    “是的。你饶恕他的过失,上帝也必饶恕你的过失。”祖父将圣经递给我,泛黄的书页透着点腐朽的味道,“上帝赐给我们不是懦弱胆怯的心,而是刚强、仁慈、友善、宽容、忍耐、谨守的心。你应该宽恕他的过失,不管他是你的弟弟还是别的什么人。”

    5

    我回到房间时夜幕已降临在科罗拉多的土地上,餐厅里亮着灯,母亲面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勉强冲我露出一个微笑。

    “斯科特他太过分了,我说了他两句,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已经原谅他了,母亲。”我拉开椅子坐下来,“斯科特不出来吃饭吗。”

    “他还赌气呢。”母亲叹息了一声,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老了十几岁。她脸上挂着破碎的笑容看着我吃饭,偶尔注视着屋外沉默的夜色,脸上的悲伤越来越明显。

    父亲仍然没有回来,他在一家报社上班,工作其实是相当清闲的,只是最近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衬衫上甚至有了陌生女人的口红印。

    “工作需要,客户请我喝了点酒。”父亲总是这么说,他的眼里满是冷漠。

    我和母亲都知道这是他的谎言,他是个颇为刚愎自用的人,笃定了我懦弱的母亲只会忍气吞声。她没有正经的工作,没有生活来源,离开了父亲几乎难以生存。

    我回到房间时母亲还在餐桌前坐着,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

    6

    他们的战争爆发于一个清晨。

    我刚从学校回来,准备开始为期三天的假期,拒绝了朋友们约我出去参加游行的邀请,我躲在房间里睡觉,直到一阵疯狂的敲门声将我惊醒。

    “戴维,戴维,出来!”是斯科特的声音,听起来他像是在哭泣。

    拉开门时斯科特仿佛炸弹一般撞了过来,扯着我往客厅走。碎瓷片碎玻璃片摔了满地,一片狼藉中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啜泣,她的脸埋在膝上一动不动,只有身体时不时的抽动证明她还活着。

    父亲应该是甩门离开了,我听见汽车的马达声轰鸣,冲出了院子。

    “发生了什么。”我尽量放低声音,斯科特拽着我的衣角发抖。

    “有个陌生阿姨来找父亲。”他诺诺地回答,“母亲生了好大的气,他们还是一起走了。”

    我安抚了他,在照顾着母亲疲惫地躺下休息后我拉着斯科特清理家中的狼藉,他的脸上泪痕斑驳,明显是吓坏了。

    “你也去休息吧斯科特。”

    “父亲还会回来吗?”他仰头问我,一双眼里满是恐惧。

    “会的。”我向他保证着。

    7

    祖父仍然在窗前等我,他的背影并不高大,却给了我安心的感觉。

    “戴维,我的孩子。”祖父说,“你遇到了什么?”

    我沉默着,这实在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我的父亲对婚姻的不忠毁掉了以往我对他的印象,他以前是那么威严而正直的一个人。

    “您总是说凡事应谦虚、温柔、忍耐,用爱心相互宽容。“我说,“神也会宽恕对他不忠的人吗?”

    “是的。只有借着宽恕,我们才能从以前的痛苦中释放出来。不断地宽恕,会让那些伤害的经历对我们的影响越来越弱。”祖父回答,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平静极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也许我会向着母亲,在一场悲剧中人们总会选择弱者。”我回答到,祖父仍然微笑着聆听。

    “你的母亲可不是弱者,她将是一头觉醒的狮子。”

    “难以置信。”我摇头,想起了夜里母亲靠着餐桌等待的身影,她的目光里满是悲哀。一个没什么特长的家庭主妇,她或许会宽恕父亲,却不会坚定地离开。

    8

    父亲同意了离婚,并且要走了斯科特的抚养权,房子留给了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一下子便失去了丈夫和一个儿子。

    “母亲,我会打工赚钱的,您不必操劳。”我心中忧思甚多,扶着母亲的肩膀安慰她。其实我也知道,刚上了大学的我哪里能挤出足够的时间打工,以供养我们两个人呢。

    “戴维,亲爱的孩子。”母亲的眼眶泛红,瘦弱的身体在椅子上发抖,“我宽恕了他,也放过了自己,却要连累你与我一起吃苦受累。”

    “这是您的选择。”我回答,“无论如何我都是支持您的。”

    回到学校后我挤出了所有的空闲时间赚钱,我拼命工作,下课后直奔打工地点,通常要到夜里一两点才能回到宿舍。我的作息越来越不规律,常常在课堂上犯困,有好几次都被教授逮了个正着。

    一个月后我带着教授的亲笔信与打工的薪水站在家门口,忐忑不安地向里面张望。

    母亲守着一盏灯在餐桌前缝缝补补,我下定决心站在她身旁时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堆堆破旧布料。

    “母亲,您这是在干什么?”我惊讶地问她。

    “戴维,欢迎回来。”母亲放下布料捧起我的脸仔细打量,“我接了点缝补的活干。亲爱的孩子,你怎么如此憔悴。”

    “我打工赚了一点小钱。”我将钱放在桌上,教授的书信抓在手里,我犹豫着没有拿出来,“您不必如此操劳的。”

    “我已经找到了活干。”她去了厨房为我端出晚餐,“白天在百货商店做销售员,夜里我就接点小活计,算下来是可以养活我们的。”

    我低了头吃饭,眼泪啪嗒啪嗒落在碗里。

    “你的教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母亲的声音很平静,“戴维,你的母亲不是个废物,她还有手有脚,不需要她的孩子拼命赚钱。”

    “对不起,母亲。”

    “我也对不起你,戴维。”母亲摸着我的头发,她的声音很轻柔,“谢谢你站在我这边,以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9

    我似乎许久没有见到过祖父了。电梯门开启的那刻他的背影仍然在尽头浮现,他转过头来冲我微笑。

    “好久不见,我的孩子。”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我回答到,走到他的身边。

    “看来你这些天过得很顺利,因为你没有来找我。”

    “我忙于学业与工作。希望您不要怪我。”

    “不会的,我为你感到高兴,你已经宽恕了自己。”

    “宽恕……这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想明白了不是吗。”祖父看着窗外,那里茫茫的雾气似乎有了消散的趋势。“你宽恕了他们,就是宽恕了自己。”

    “是谁?”

    “你严厉的,对婚姻不忠的父亲、你淘气的,与你作对的弟弟,还有你一直认为软弱无能的母亲。你宽恕了他们,也宽恕了那个冷漠无情自私自利的自己。”

    我愣愣地看着他,祖父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爱。

    “你早知道父亲的不忠,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你看着斯科特被母亲溺爱,越长越歪,看着母亲一日一日的等待,她的失望与怀疑布满整个心房。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的,其实是你自己。”

    我感觉我的身体在发抖,祖父的话仿佛利剑刺入胸膛,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戴维,我的孩子。”祖父微笑着,“我很高兴你不必在自我厌弃的地狱中跋涉,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你的内心一直厌弃着以前的自己,它促使你做出改变,宽恕了自己。”

    “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慌,因为你不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我该走了,能多陪伴你数十年我很高兴。”祖父的身体逐渐消散,我慌张地去拉他的白袍,手却径直穿了过去。他仍然笑着,一如许久前在圣歌环绕中的温和。

    ”你以前问过我,死亡是什么,我想我可以回答你了。”

    “这是真正的死亡,戴维,它代表着遗忘,源于你对自己的信任,你已经不需要我来为你的道路指手画脚,会慢慢忘记我。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并能坚定地走下去。”

    “戴维,我的孩子,愿你离恶行善,永远安居,永不被弃,永蒙保佑!愿上帝立定你的脚步,喜爱你的道路,永世无尽,阿门。”

    祖父再一次离开了我,那架升降电梯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只是偶尔我在人生路上踟蹰不前举棋不定之时,总能听到遥远的圣歌,祖父仿佛还在我身边,冲我微笑。

    他的笑容总能引导我走向正确的道路。

    _THE END_

    作者简介:元上卿,不靠谱射手一枚,爱幻想,爱旅行,懒癌晚期。

    写作初衷:关于死亡与宽恕。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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