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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28日 星期六 天气晴
文/芩夏
01.
从下午上班开始，小叶就心神不宁。今天是这个月的一号，是那一家人去北京的日子。她特意调了晚班。
车站的旅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们几乎都背着厚重的行囊，看上去行色匆匆。
小叶是火车站一名普通的检票员。火车站就是城市悲欢离合的缩影，一道玻璃隔了太多的情绪。小叶见得多了，来来去去，或分离或团圆，都是别人的故事。
02.
第一次见到那一家三口，是半年前元旦那天，一月一号。小叶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天她本来要和男朋友约会，电影票都买好了，却被领导临时抓来顶夜班。她心里有怨气，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大概晚上八点钟左右，这家人出现了。那个男人五十来岁的样子，手里推了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的姑娘五官长相和他极其相似，一看就是父女俩。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攥着手里的票紧紧盯着大屏看，应该是母亲。
瞄了一眼轮椅上的姑娘，小叶感叹又是可怜的一家人，便把目光转开了。
旅客走了一批又一批，那一家三口始终在座位上坐着没动。轮椅上的姑娘一直睡得很熟，坐在一边的女人一只手握着女儿，另外一只手时不时拿毛巾将女儿嘴角的口水擦掉。男人则隔一会就把头移过来说几句话，看讲话的语气和神态，应该是生怕吵到了睡着的女儿。
到了凌晨左右，小叶无意间往一家人的座位扫了一眼，发现那家人竟然不见了！她心下疑虑，没见他们检票呀，于是顺着大厅挨个座位看过去。
他们在候车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
男人用胳膊吃力地架着姑娘，女人在一旁一直做着一个要扶的动作。
之前那个姑娘一直坐在轮椅上，小叶没看清她的身形。现在她被父亲架起来了，几乎与她父亲一般身高。男人明显很吃力，隔着老远，小叶都能感觉到男人的胳膊在发抖。
“噗通”一声巨响，小叶望过去，是姑娘摔倒了。
“婷婷，婷婷……”女人情急之下，顾不上是公众场合，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
整个大厅候车的人都把目光集中了过去，有几个好心人过去帮男人一起把姑娘又扶上了轮椅。
小叶看到那对夫妻不停地弯着腰，应该是对帮助的人致以谢意。
这一动静之后，那个叫婷婷的姑娘被父母用轮椅推到了离检票口最近的位置。元旦的候车厅，座位坐得满满的。有人马上站起来给那对夫妻让座，男人坚决摆手不愿，女人则从行李中拿出了两个可折叠的小马扎，打开坐了下来。
因为离得近，小叶看清了婷婷的脸。长得很清秀，皮肤很白，年龄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婷婷头发剪得很短，后脑处有一块很大伤疤，纵然新长出了头发，却也盖不住。
婷婷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因为她眼神呆滞无光，直愣愣地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看。
小叶终是没忍住，问那个女人他们是哪个车次的？女人把票递过来，k102，去往北京的。这趟列车要凌晨一点多才发车，他们竟是提前来了五个多小时。
女人似是看出了小叶的疑惑，她笑了笑:“赶着家门口最后一班公交车过来的，在这边等等没关系，可以省掉打车费。”
之后，男人和女人都没再讲话。小叶帮他们申请了残疾人绿色通道，可以提前候车。夫妻俩不停地说着谢谢。小叶把他们送到电梯门口，转头的时候看见女人还在朝她微笑挥手。
03.
再见到这一家人，就是三月份了。小叶开始没认出，女人主动朝小叶打招呼，小叶愣了一下，然后看到了轮椅上的婷婷，想起了。
婷婷头发比之前长长了很多，已经到下巴的位置，很明显被打理得很好，柔顺地垂下来，看起来娴静美好。
小叶抬手看了看手表，八点半。
男人在一旁照顾婷婷，女人和小叶闲聊了几句。
婷婷是下班后在澡堂里洗澡摔倒的，伤到了脑神经，走路说话都受到了严重障碍。婷婷单位不愿赔偿，说不是在上班时间内不算工伤。
女人抹着眼泪:“婷婷刚结婚才不到半年，出事后婷婷老公来医院来过两次，具体咨询了医生后就再没进过医院。”
小叶不用问也知道，伤到脑神经，康复肯定是个漫长又煎熬的过程，且治疗效果谁都不敢打包票。
“在医院一起住院的病友给建议了北京的大夫，元旦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带婷婷去看病。大夫说了，有希望呢！你看婷婷现在好多了，我和她说话的时候都知道看我的眼睛了。”女人讲到此处眼里充满了希望的光彩。
小叶把眼睛看向婷婷，她的眼神还是很茫然。男人在一旁用手细细揉搓婷婷的掌心，搓一遍就喊一声婷婷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男人把轮椅又推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小叶看到婷婷顺着男人的手可以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如婴儿学步般向前蹒跚挪着小步。
小叶送他们进入绿色通道的时候，女人还是像上次那样不停地道谢。她说和大夫约好了每个月初都去北京，这一路遇上了很多好心人，得到了很多帮助。
04.
到了四月初的时候，小叶特地和同事换了班。到了八点，小叶就开始频频向升降电梯处望。不一会儿，那一家三口果然出现了。
男人佝偻着身躯，双手紧紧抓住轮椅。女人看起来有气无力，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用卫生纸捂住鼻子，好像是感冒了。
小叶远远地朝他们招手，女人看到了，朝小叶笑了笑。
“你们自己也要多保重身体啊。”小叶知道婷婷除了去北京的一周，其余时间都在当地一家医院住院做康复。
女人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听完她的话之后，小叶气得直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原来婷婷老公最近找到婷婷父母要求立即办离婚，婷婷父母自是不允。于是婷婷婆婆就把事情闹到了婷婷住院的康复中心，在一群医生和病人中间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说婷婷拖着她家儿子。
女人讲完这些，小叶不知该如何安慰，任何的语言说出来都显得苍白无力。有些苦他们还能说出来，而有些苦是放在心底不愿言语，那些苦就变成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力量。有人称之为坚强。
“我们从未想过拖着人家呢，只是婷婷出事才几个月，总要给婷婷一个机会。如果我和她爸都放弃了，婷婷就完了，她才二十五岁啊！”
小叶又问到婷婷的近况，女人情绪缓和了一些，指着婷婷让小叶看。男人正在问婷婷，爸爸是谁，婷婷就把手指指向男人。夫妻俩笑得很开心，不断让婷婷做这个动作。
此时的婷婷，就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牵动着父母的心。
05.
而后的几个月，小叶都没再遇上过那家人。不过每次在报k102车次的时候，小叶总是不自觉会想到他们。
小叶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每个月一号上晚班，却成了小叶的习惯。
这天晚上快十点，那家人都没出现。小叶低着头认真地给排队的旅客核对车次，一抬头，就撞上了女人带笑的眼睛。
再见到他们，小叶心里如释重负。
“我家婷婷以前做事的时候和你一样认真。”
女人已经把小叶当成了一个熟知的朋友般，见面就说起了近况。
婷婷走得挺稳了，也会对着人笑了，只是说话一直是个大难题。有一天晚上，女人帮婷婷擦完身子，婷婷竟然对着她流泪了。
她只是不能说，心里都知道呢。
女人说到此处，笑颜逐开。
这次去北京，大夫说是做最后一次复查。如果婷婷恢复情况稳定，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去了。
还有，婷婷离婚了。女人说到这个犹如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儿。
送婷婷走绿色通道的时候，小叶忍不住对女人说:“你们真的很坚强。”
女人回答:“我们没想过那么多，只是事情发生了，就必须得去面对。”
男人在一旁捋着婷婷的头发，和女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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