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覃勤勤
【本文均为当事人口述，覃勤勤整理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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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跟着外公外婆住在农村里面，那个山路盘桓，绵延不尽，这条路很长很长很远很远，一个又一个的弯道，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田野，稻田蜻蜓飞舞。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山上的竹子翠绿。
走过宽阔的大路，还有泥巴小道，沿着泥巴路又踏上一条新的石子小路，还要走过长长的双木桥，小心翼翼，大人的步履稳重有力，踩一脚，整个桥都荡起来，小孩子只好手脚并用，提心吊胆地爬过桥去。
那时候五天赶一次集，每次赶集我都兴高采烈。换上仅有的一条拿的出手的裙子，趿着塑料凉鞋便跟在大人的扁担后头向着集市出发。扁担挑着的箩筐里是家里唯一的收成，两担黄橙橙的橘子散发着傲人的色彩。
我偷偷地想拿一个小西瓜解解渴，外婆便拍掉我的手，告诉我到了集市上再吃。走路要走很远很远，翻过几座山坡，爬过那长长的双木桥，踩着咯脚的石头路，才能踏上平整而宽阔的大路。
而外公的扁担，也一上一下吱呀吱呀响着，压在他的肩膀上，身子斜斜的。他有时又歇下来换一边继续赶路。苍老的脸上憋得通红，汗珠子挂在了睫毛上，外公扯过脖子上的毛巾抹一抹脸，又急匆匆地向前，大人们走的很快，步履沉重却又健步如飞，我只好一路小跑，跟在他们身边。
集市上有很多好吃的，有很多好玩的。那个时候小贩们在路边卖拨浪鼓，卖糖葫芦，卖气球，卖金黄色的小糖人，卖香喷喷的爆米花，卖五彩斑斓的气球，而这些我都买不起。我要在外公外婆的箩筐前，帮着买西瓜的客人称好装好，外婆教我用一根根绳索慢慢编成一个开口的半圆小兜，这样就能兜住西瓜。
我总是能闻到旁边老奶奶烤豆腐串的香味，混合着油炸辣椒的呛香，诱人的红油色泽包裹着炸香的干豆腐，喷香四溢，而我总是频频地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从油锅捞出来的一串串香豆腐，意识到自己吃不起的时候，又默默地转过头咽下口水，慢慢地编着西瓜兜。
西瓜卖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公把磕碰烂掉的西瓜劈成两半，递给我好的那一半，他和外婆拿着坏了的一半啃起来，我很开心，渴了一天终于能吃上西瓜了。外婆又把一个小小的，卖不出去的，有一点点磕碰的西瓜递给卖豆腐串的老奶奶，问她可不可以换一串豆腐给我吃，我都馋了一天了。
老奶奶欣然应允，给我炸了最大的一串豆腐，抹上通红的辣椒油，我顾不上烫嘴，便塞到嘴里咀嚼起来，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炸豆腐。
一个月要赶集四五次，而我只能卖西瓜一次只能攒两毛钱，攒够一块钱的时候，我就能去小卖部买一包最好吃的思圆方便面。把方便面揣在兜里，我回家马上就捡柴烧水，看着瓢里的开水慢慢浸透方便面。小心翼翼地撒上调料包，再拿出自己家灌的豆角酸菜，抖两勺洒到方便面汤里，用碗盖上一会，我就忍不住掀开，把面搅拌均匀。
吃面的时候，我搬一张小板凳，拿抹布擦干净，将碗恭恭敬敬端放在长桌上，在泡的过程中，我总是盯着碗，心里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颇具有仪式感。
那一阵阵的香气，扑到我的脸上，钻进我的鼻腔，整个脑海里都是它的美味。我小心而又急切地挑起一筷子面条，呼噜两下吸到嘴里，快速而又回味着咽下，胃里暖暖的，口齿留香。
后来，我长大了，还是一样对方便面有着一种崇敬的情感，我认为那是有钱才能吃得起的东西，那是至高无上的一顿面。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电视，里面的主角说：“今晚又要加班了，天天吃方便面，吃的都快吐了！”我当时的心情震惊无比，方便面这么贵，你天天都能吃，居然还说它不好吃？这个场景的心境在我的心里保存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我依稀记得，我当时是多么震惊，想不通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吃方便面。
你没有穷过，所以你觉得方便面只是垃圾食品，而对于我来说，方便面是要去努力劳作才能得到的最完美的奖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珍贵无比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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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学的时候，我只有校服穿。有一次，学校组织演讲，我只好穿上了没上学的时候，妈妈给我买的一套黄色的棉袄。那件棉袄又小又旧，起了很多黑色的小毛球。我连扣子都勉强才能扣上，袖子一边长一边短，有些难堪。
我一上台，下面的同学就哄堂大笑起来，我又窘迫又着急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心里却觉得他们在笑我的衣服，我很紧张地扯着衣角，结结巴巴地念完了演讲稿便低着头匆匆下台，路过这些同学的身边，我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充满恶意的嘲笑，而我，没有力量去抗争，只默默地走开了。
我没有新衣服，也没有买过新衣服。我唯一有新衣服的时候，就是城里的堂姐把她不要了的衣服给我的时候。洗干净的衣服香香的，带着城里的时尚气息，我心里不断嘀咕着，堂姐怎么不要这些衣服了呢，这些衣服还这么好这么漂亮。
那一年，堂姐来乡下避暑，我还穿着她的那件带着花的T恤。家里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整日守着电视看还珠格格。电视时常会没有信号，看着看着画面就呲呲卡起来，外公常常要爬到山坡上去调整那硕大的接收器，一边调一边大声问着：“有了吗？”
我因为跟堂姐抢遥控器，被妈妈拉到一边打起来，一边打一边骂我，指责我不该跟堂姐抢。妈妈又脱掉我的T恤，边脱边打，边打边骂：“你全身上下穿的都是你堂姐的衣服！你还好意思跟她争遥控器！”
妈妈这句话，我记到了现在。
我始终不能忘记，妈妈脱光了我的衣服打我的场景，我更不能忘记她说的那句话。这些话在我脑子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鞭挞着我。我的心鲜血淋漓，我赤条条地站在堂姐面前挨打，无地自容。
直到今天，我想起那惨烈的场景，身体上的痛已经不再是痛，心头上像是被狠狠地砍了一刀，再也无法痊愈，直到此时此刻，我想起那个被打的自己，我就好想上前给她穿一套新衣服，再轻轻地抱住她，流着泪告诉她不要害怕。
我现在很喜欢买衣服，每个月都要买衣服，我不仅仅是为了弥补当年的痛楚，更是为了弥补我没有新衣服的童年，那个时候我总是穿着堂姐的旧衣服，穿着她不要了的衣服，穿着大一号的衣服，被同学们所耻笑。
妈妈问我：你现在怎么这么爱买衣服？
我笑一笑，抹去了心头上渗出的血，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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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小学的时候，我跟奶奶住在一起，奶奶的腿脚常年不便，一瘸一拐，每天晚上痛到不能入眠。
我们借住在亲戚家，亲戚家是置办杀猪场的，每天早晨四五点，各地的屠夫便拉来肥实的猪，几个屠夫按住可怜的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它们便一命呜呼。勇猛一些的猪，在被割断喉咙之后挣扎不断，企图跳下地来，它们得逞了，四处奔跑，屠夫便将它团团围住，又补上一刀，这时，猪们便命丧黄泉。
我和奶奶住在猪圈改成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以前是喂猪的，我亲眼看到猪在这间草棚里拉屎撒尿，地上铺着干草，整个房间里臭烘烘的，全是猪食的馊味和排泄物的异味。
猪在草棚里乱跳乱拱，挠着墙壁，亲戚把这只猪赶出猪棚，把这一间猪圈留给了我和奶奶。
奶奶花了两天时间把这猪圈擦洗干净，角落里摆了一张摇摇欲坠的木床，再拉进来一张腿脚残缺的桌子，拾掇了两块砖头，也总给放平稳了。
猪圈里味道很大，但是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更没办法讲条件。没有选择的余地，住了下来，再怎么臭也要忍着，也要习惯。
奶奶在房间里熏很多树枝，想把异味去除，我们熏了很久很久，结果一进房里，就是一股焦炭味，比猪的味道好多了。
草棚漏风，冬天的风一个劲往里头灌，很冷很冷。奶奶教我把被子四四方方都叠起来，只露出脑袋这一头不叠，这样风就不会吹到被子里来了。
我和奶奶各睡一头，她每天都把我的脚放在她的肚子上，柔软温暖。奶奶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帮我叠好被子，让我钻到里面去，再也没有人把我的脚放在肚子上暖和。
而我也从不跟人说起，我曾住过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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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都上班，我只有三千块钱一个月。是的，2018年，只有三千。很多网友都说，三千块钱在帝都怎么生活？
不好意思，我还真能生活下去，只不过生活得很惨罢了。
这世界上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按照知乎的说法就是：富贵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大家都以为，在帝都月薪不上万都养活不了自己，月薪三千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其实只要你不买新衣服，不换新手机，不去下馆子，不去做任何花钱的活动，当你的生活只剩下吃饭和租房睡觉的时候，一个月三千还是能活下去的。
我中午在公司吃饭，大家都点了外卖，我点了一个西红柿炒蛋，因为它只要十块钱。当送餐员递到我手上的时候说：十二块。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了，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两块钱塞给他。整个一下午我都在想两块钱的事情，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下班的时候，我徒步三公里找到那家餐馆，找老板理论。我说，为什么菜单上是十块，你们要收我十二块？
我撒泼闹事，做好了骂街的准备，老板见状，只好塞给我两块钱，把我推到门外。
握着这两块钱，我呆住了。随即有转过身去大步逃走。在地铁上，我彷若无人一般放声大哭。我为了两块钱走了这么远的路，厚着脸皮跟老板讨要这两块钱，为什么生活要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我二十多岁了，还要为了两块钱跟饭店老板吵架。我二十多岁了，还吃不起一个十二块的午饭。
我在乎的不仅是那两块钱，更是我为钱逼迫不得不向生活低头的一文不值的尊严。
没有人关心你过得怎么样，除非你特别漂亮或者濒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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