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食堂人潮挤挤,排在我前面的就是于海,什么时候于海已经这么高了,明明小时候我还比他高一点。在上个暑假我还能摸到他的头顶。
刷完了卡,他就没了影。
同学已经帮我占了座位,我径直走过去,却瞥见隔壁桌子上扒饭的于海。
我默默留意着那边桌子的动向,于海似乎也在往我这边瞄,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吃饭期间我深刻地发现,对面那张桌子实在惹眼,时隔不久就会爆发出笑声,不怀好意的嘘声。还有和于海同桌的男生装作无意地往这边瞟。
最近这样的相遇还发生过许多次,我是英语课代表,课上完之后需要把作业本抱到办公室,巧的是于海是数学课代表,虽然我俩不在一个班,但是老师办公室在一起。
经常是我前脚刚把作业本抱到桌子上,他后脚就进来问作业。
很是有缘,很是幸运,不是每个人一出门就能碰到心上人。生活中处处是巧合。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过于频繁的相遇,总是基于一个人的别有用心。
14
自从到了文科班,我和钟艾就不是同桌了。虽然在一个班,也不经常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生,热衷于八卦事业,喜欢五彩缤纷的色彩,她的历史书我是见识过的,五颜六色,精彩纷呈,荧光笔与签字笔齐飞,修正带和贴纸共存。
“汪洋,你知道理科班的于海吗?”
“不认识不认识。”
“这人挺帅的,而且成绩很好,听小道消息说最近他有女朋友了。”周瑜痛心疾首地说道。
“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他们以前寝室的人说的……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我想要一个答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寻求答案的心越发地坚定,越发地想要探求属于你我的真相。
放学的时候,我找上了钟艾,虽然他们不是一个寝室的,但是都住寝室,经常串门,消息应该挺灵通的。
“钟艾……”
“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于海有女朋友了?”
“……唔,我猜猜,你不会喜欢他吧?”
“怎么会,我是好奇而已。”
“有没有女朋友我不知道,但是他有喜欢的人。”钟艾的脸在夜色里模糊不清语气倒有些异样的明快,“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他凑得越来越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你。”
你。
“开心吗?寝室要关门了,我先走了。”钟艾换了种语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不怀好意地笑。
我还愣在原地。是我吗,你心心念念的人。
15
还沉浸在钟艾的话里,就到了校门口。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于海掌着单车,花坛边有淡淡的熏草香。
“没事。”
“那就上车吧。”于海拍拍后排的座位示意我坐上来。
微风拂面,乍暖还凉。车铃声,呼吸声,小巷里由远及近的犬吠,清晰得有自己的脉络。
“汪洋,你不会是喜欢钟艾吧?”
“没有。”
“那就好。”于海的衣领在微风里摆动,“今天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总感觉心里不舒服。我怕我会失去你。”
我坐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
心里却淌过无数股温柔的河流,沿着最柔软的经络,源源流淌。
下车之后,他还在锁车。
我站在马路对面等他一起回家。这种等待的感觉仿佛是多年以后,妻子等着她的丈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于海,此刻,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多想成为你的新娘。
当他走来的时候,我牵住了他的手,从小我们都是这样。但是这次,他在灯光下脸有些红。
到家楼下,未上阶梯,我在他的脸颊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然后我红着面跑上了楼。他愣愣地还站在原地。
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我捂着胸口,心跳快得要飞出来。
16
于海次日早早地来了我家,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看着他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得好笑。
看见我来了,他羞怯地一笑。
上学路上,坐在前面的他忽然说道,“汪洋,你可能要等我一会儿。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带给你些什么。”
“我等你。”我们的时光,长长的,十年前是这样,在十年后也是这样。
“汪洋。”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
“嗯?”
他的声音在风里消逝,到我耳边的时候已经模糊不清。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
我也默了,只是环抱他腰的手,抱得更紧了。
“在我最软弱无能的年龄,却遇到了最想要照顾一生的人。”
17
我们还是像平常一样,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看书。
高考过后,我接到我的成绩单,心里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他倾诉我此刻的喜悦。
他们班上没人,或许是回家了吧。我怀揣着这份喜悦回家,一路上想着要如何庆祝这次的大获全胜。
楼下停着于海车的地方空着,我去敲他们家的门,没有人开。
“小海他们搬走了,你不知道?”路过的邻居见我还不死心,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说笑的吧,他怎么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呢。
“我可以等他回来。”于是我坐在于海家门口等他来,等他来。
夜色昏沉,于海,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这骗子。
18
最后我是被老爸带回去的。
他说于海家从半个月前就决定要搬走了。他们以为于海和我说过,所以也就没多说。
可他从来没有提过。
漫长的暑假里,我终于接到了于海的电话。
“喂?”
“汪洋,是我。”于海的声音,好像刚刚运动完,有些气喘。我仿佛能见到他此刻的样子。
“你是谁?不认识诶。”
“汪洋,对不起。要不是我老爸突然搬家,我就能和你道别了。现在我爸还把我带去老家体验生活,现在这里信号不好,打你电话一直没通,我漫山遍野地跑,终于通了……真的对不起。”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放松下来。
“于海,你吓死我了。还有,我想你。”
19
我妈说高考之后放我自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经过协商,爸妈决定暑假去哪里不管我了,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狂欢。
我买了张去浙江的火车票,后天下午能到。
虽说是硬卧,但有的时候也可以稍微合下眼,和于海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里满满的是重逢的喜悦,也就容不下旅途的劳顿。
“喂,于海。”
“怎么了?”
“我到了。”
“你再说一遍?”
“我--到--浙--江--的--火--车--站--了。”
那端电话哐当一声,似乎是手机掉到地上。
“你等我。”
我等你,向来如此。
20
于海到的时候,黄昏将至。他似乎又高些了,肩膀更宽阔了,头发也长了一点点。他向我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很久没有放开手。
刚好是饭点,于海请客。我放着层层高楼不去,偏偏没出息地看上了路边的烤串,于海装作阔绰地说,汪洋,你随便吃,你也太好养了。
我很争气地把烤串吃出了餐厅的价格,满桌子狼藉。
目睹我英勇雄姿的大海同学流露出崇敬的目光,“汪洋,你怎么光吃不长高啊?”
“都分给你了。”
于海翻了翻账单,摸着下巴说,“看来还是不好养诶。”
21
这几天住在他爸家,有的时候于海不在,他爸就给我讲于海小时候的事。
听他说,于海有天注意到我比他高一点,十分不甘,回来之后来天天喝牛奶,跳绳,打篮球,终于得偿所愿地长高了,到我面前得瑟。
听他说,于海上次发烧的时候望着那一叠作业,一个劲儿地拍床,“朕的江山!朕的江山!”等他病好了,卷子一摞一摞地摆在桌子上,于海又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枚粽子。
我满脸黑线条,于海发烧的时候喝酒了吗……
于海到家的时候,我俩已经相谈甚欢。
于海坐下来默默地听了一阵,“你俩是相互透了我多少黑底才聊得这么欢……”
于海把我拉了出去,戴着草帽行走在麦田里,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投下一层阴影。
“汪洋,你……你别听我爸胡扯,都不是真的。”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事儿?”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没有肉吃的地方啊……”于海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不出是在转移话题。
“这不有我吗。”
“嗯。”他似乎笑了,我走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耳朵红了。核桃树上的知了喋喋不休,此起彼伏。
22
之前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的第一志愿是A大,没有机会问过于海。但是他之前似乎对A大赞赏有加。我们的大学不出意外应该还会在一起吧。还是去问问为好。
“我第一志愿填的是Y大,你之前不是一直喜欢Y大吗?”
“我填的是A大,你傻啊你。”
A大和Y大相隔了无数座高高的山峰,许多座城市,几千里的距离里遥遥相望。总之,这很不妙。
我忽然觉得功亏一篑,这么多年的努力,终究是没能考去有你的学校。之前我的确想去Y大,但是你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始终是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填表的时候,都不告诉我一声。
他送我去火车站的时候,穿着和接我时一样的那件衬衫,裤脚依然卷起了一点,周围的人群依旧繁多。可为什么,我只感觉疲惫,只感觉悲凉。差一点点,我们就够到了彼此。
四年而已。不长不短,不咸不淡,不情不愿。
我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地划过,模糊成一片,我看见他的身影追赶着火车,像是追赶着我们所剩无几的时光。嘴里还在拼命地喊着什么。
傻瓜,我听不见,你也追不上。
23
我们就这样去了对方曾喜爱的大学,四年里,思念不绝,遥遥无期。
有的假期我们会挑在两个学校中间的城市小聚,看场电影,喝杯咖啡,像别的情侣一样牵着手逛逛街,拍几张照,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呢?或许一直都是。
仿佛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苦涩。
我们能在网上开着视频聊天,却不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暖,我们能随时联系,但是只有他不说,我就不知道他在那里所发生的事。我们都急切地想关心对方,但是却不能逾越千里在他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这次的城市是于海特意要求的。
“汪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我去了一座当地的寺庙,寺庙很美,红墙赤瓦,尤其是庭院里的一棵树,亭亭如盖,上面系着无数根红色的丝带,在微风里摇曳,隐隐显出墨色的字迹。
“写下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挂在能被风吹到的地方,虔诚许愿,愿望方能实现。”僧人是个瘦削的老人,眼神平静又有说不出的肃穆,灰白的胡须稍微有些长。
“能实现吗?”我说这话时于海已经领了红布和笔,走到我跟前。
他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就把红布握在掌心,“心诚则灵。”
“神神秘秘的。”虽然这么说,我还是认真地写下了我的愿望:“天长地久。”然后留下了我的名字。
于海把他的布条捂得紧紧的。不让我看。我们各自把布条挂上树梢。挂在同一个枝桠上。
“如果能实现就好了。”于海喃喃出声。
你到底许的是什么愿呢。以后我一定回来看看,这么神秘兮兮的愿望。
要离开的时候,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满树嫣红,在记忆里抖落不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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