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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都知道吴婶是个热心肠的人,尤其对我生活上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这天早上,我正沉迷梦中,她就用简单粗暴的敲门声将我拎了出来。
昨夜喝多了,脑袋胀疼,胃也不争气的痉挛,全身的精气神仿佛被抽干了似的。
我强打精神,打开了门。吴婶风一般挤了进来,一如既往的笑逐颜开,“赶紧拾掇下,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她像邀功的孩子,又像无敌的君王在我简陋的出租屋里开始了各种花式表演。
最后,背着手来了个总结性陈词,“家里缺个女人就是这样的,乱七八糟,瞧你那要死不活的脸色。”接着,也不等我回答,吴婶将纳了一半的千层底塞入了我怀里,就开始帮我收拾家务来。
吴婶的热心让我感动,但我却苦涩的看了看空荡荡的右臂,“吴婶有心了,还是算了吧,谁又会要我这个残废呢。”
吴婶一听不乐意了,“哟,我的大英雄,咋还自卑起来了。往常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来着,英雄,对,为国负伤,是英雄,没人会嫌弃的。婶子给你包票。”
吴婶眼中有泪花闪烁,想是怜悯我的遭遇吧,我识趣的闭了嘴。对啊,我是英雄。为了家国,丢了手臂算啥,命搭上也值得。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拖累人家大好的姑娘吧。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当初毅然决然扑上去将炸弹扔出去的场景。若重来,我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死且不足惜,单身又能怎么样呢?
“好了,这是电话号,约了就去,说不定有惊喜呢,老是窝在家里都发霉了,”吴婶神秘一笑,然后风卷残云,一阵子功夫就将凌乱的屋子收拾干净。虽然没了右臂,平时我的屋子也不这样,都很干净的,当兵时养成的习惯。可巧不巧,吴婶几次撞见我屋子脏乱差都是战友来看我,气氛来了,多喝了几杯,就把战场遗留到第二天了,还没来及收拾。
我的脸红了,想解释又不知道咋说,只能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吴婶满意的笑了,然后从我怀里抢过千层底,一阵风般走了,留我在原地凌乱。
我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电话号,打不打,竟然成了个问题。比上战场冲锋还难。然而君子一诺,答应了吴婶,电话肯定是要打的。
手里的小小纸片,比千斤巨石还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年少时,我也曾想过,阳光下,沙漠边,一袭白衣,艳若桃花的少女,撑着粉伞款款向我走来,然后一起看那花开花落,草长莺飞。后来当了兵,又想着英雄归来,抱得美人归。
可惜,战场归来,已是残废之躯,我的梦也在那一声巨响中被炸了个粉碎。日常琐碎不便的生活,将我的英雄气消磨殆尽。
轰轰烈烈战场搏杀是一时的血勇,平庸烦闷的生活却是往后余生的色彩。
那一刻,我将心爱的姑娘彻底雪藏,用谨小慎微的态度过活着。
然而,吴婶给的歪七扭八号码却如热油,将我精心藏起来的心事撕开了一个角。
我一阵恍惚,竟然错把相亲对象想成了少年时暗恋的女神,真叫人羞愧。
我是怎么了?刀山火海都不曾皱过眉头,怎么面对男女之事却畏手畏脚起来了。如果老连长知道了,非在我屁股敦儿上来一脚,然后骂一句怂货。他喜欢用脚来说话。
想起战友,我的眼角不禁湿润。
我有点儿坐卧不宁,只好单手做起俯卧撑来。这些年,没事儿我就做俯卧撑,现在,我的左臂非常有力量。我相信,我一只手能打死一头牛。
锻炼了一会儿,心中块垒减了不少,内心那种无处安放的焦躁感也减轻了些。于是,我一鼓作气,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电话忙音很有节奏的响起。没有人接。我松了口气,又感到失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滋生。
不接也好,我在心中安慰自己。吴婶问起来也有了说辞。嗯,记得下次让她别介绍了。多半成不了事,还徒增烦恼。
抛开烦心事,我下楼去混沌店吃了早餐,感觉胃舒服了很多,就推着三轮车收废品去了。千万别小瞧了这行当,门道不少,做好了也是能养家糊口,甚或赚点小钱。
我把赚来的钱都存了起来,存多了,就寄回家给年迈的老母亲。这几年都是这么过的。
忙碌一天,我都快把相亲的事儿忘记了,手机却响了起来。当时我正做晚饭。一看来电是我早上打过的。
我的心碰碰跳,慌乱间,差点把锅盖掉地上。
我手忙脚乱的接通了电话,对面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很是好听,以至于我都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直到对方重复了一遍,我才听清楚。
“是是,我是肖源哥,”我回答,强压心中的激动。我的嘴感觉上了麻药,哆哆嗦嗦,咬字也不清楚。
“那好,明天世纪花园见,”对方说道。
我本想在电话里把我没了右臂的事儿说了,可还没来得及,对方就挂了电话。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那种无处安放的焦虑感又回来了。明天她见到我残废,是不是直接转身就走呢?
我没滋没味的吃了晚饭,锻炼了一阵,上床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没奈何,我就吃了半片有助于睡眠的药,也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等我赶到世纪花园已临近中午。应该已经走了,我断定。我心中憋闷且后悔,第一次失信于人竟然是吃药睡过了头。我的时间观念呢。我的视线还有点儿模糊,脑袋也昏昏沉沉。严重的睡眠不足让我苦不堪言。昨天折磨我的胃部痉挛也不失时机的出来作祟。
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去当兵那天。我躲在柳树后,远远的看了我心爱的姑娘。那天也是如此,浑身无力,走不动路。后来我才知道,离别殇,伤离别。
可这次是怎么回事,我隐隐觉得,相亲的姑娘和我的初恋有某种不可描述的关系。
我前脚下车,天上乌云就压了下来,片刻,就下起了大雨。或许,是我心中还存着希冀,或许是求个心安。我无意识的朝约定的地方奔去,又或者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感觉。
雨水很快将我淋了个透心凉,空落的右臂更加触目惊心。
快到音乐喷泉时,透过雨雾,我看到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撑着粉色雨伞,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烟雨人独立,绝世俏佳人。粉伞白裙,我们昨天约好的暗号。啊!我在心中狂吼。她竟然没走。一种叫羞愧的情绪顿时将我填满。
隐约间,我又一次看见了,年少时,那个喜欢打粉伞的无忧少女。我魂牵梦绕的梦中女孩。款款而来。
此时此刻,我为有这种念头感到羞愧,人家女孩子等了老久,又下着雨。我还想着曾经的虚无缥缈的情愫。
可我忘不了。
我奋不顾身向她跑去。只想大声说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可我奔跑太急,或者是脚下有东西。反正我还没跑到女孩面前就来了个狗啃屎。恰巧,我摔倒的地方有个坑,此时灌满了雨水。我那硕果仅存的左手,好巧不巧的还扑腾了几下,脏了的雨水则全部溅到了女子的白裙子上。
触目惊心!
女子像受了惊的兔子,慌忙躲闪,忙中出错,粉伞脱手。她整个人暴露在大雨里。
就这样,我俩都变成了落汤鸡。
大雨如注,我看不清女子长相,只觉得朦胧美。又一心想赔礼道歉,也不好盯着人家看。天哪,我也不知道那根神经出了问题,并没第一时间去捡伞,而是用污浊不堪的左手去拍女子已经脏了的裙子。
我是多么愚蠢,以为那样就能把裙子拍干净。
直到女子尖叫,我才反应过来,讪讪收回了手。我总算捡起雨伞,全心全意为女子撑着。我站的笔直,目不斜视,内心却慌得一批。
“我们就这么站着吗?”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虽然周围全是雨声,但她的声音还是钻进了我耳朵里,我心海中,如春日暖风,熏得我一阵陶醉。
电话里,女子没说她的名字,我也忘记问了。此刻显得尤为尴尬,我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样的出场方式,我想这次相亲算是完了。连续道了几次歉,我俩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中。
我手忙脚乱的为女子打伞,总算在附近找了个避雨之处。一处不大的亭子,俩人面对面的挤着。冷风不时吹来,打在身上,冻得我俩瑟瑟发抖。
这时,我才看清女子长相。瞬间,我就石化了。印象中,女子的样子和我念兹在兹的初恋完美重合。啊,竟然就是一个人。
我的身体灵魂就像中了几万伏雷击完全不知道怎么思考了。活脱脱的外焦里嫩。
李梦涵!
这个名字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我无数次神圣祈祷的名字。也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名字。而此刻,这个名字的主人就那么出水芙蓉般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刻,我的全世界都在那张满是雨水的脸上。
“怎么?不认识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张不那么真实的优雅的嘴唇轻启,娓娓道来,宛若天籁,“很久以前,总有个小男孩在角落里看我,看了十几年,那双眼睛是那么情深意切,澄澈如海。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的主人怎么不来和我说话呀,难道要女孩子主动吗。我就这么等着。可等了很多年也没等到。后来,那双凝望的深眸不见了。我听说他去当兵了。当时,我真的很失望。他就那么走了,连个招呼也没有。有那么一阵子,我甚至怀疑,他从来没存在过。后来,我又听说他断了手,成了英雄。我以为,他会来找我。可左等右等,还是没能等到我的英雄。你说,我是不是很傻。那个傻瓜,她怎么就不懂女孩子心事呢?”
我就那么听着,一言不发,最主要是不知道咋说。貌似她说的傻瓜是我。可我这个傻瓜不会说话啊。内心的狂澜几次将我掀翻。我有点儿立足不稳,差点扑进李梦涵怀里。最后我以军人的坚强意志止住了身形。
我在心中嘶吼,她,她一直在等我。而我,我做了什么?不,我又能给她什么?我的心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
我感觉我的大腿都快被我捏断了,也没能想出合适的话来。于是,我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李梦涵一口气说完心事,深情凝眸,我被她看的全身酥软。那双眼藏着时间最美的风景。
“我的英雄,风雨我们一起走,好吗?”李梦涵如泣如诉。
“我……我养不了你,”我鬼使神差说了大实话。此时此刻是那样煞风景。嘴笨的我实在太讨打了。当时那颗炸弹咋不直接让我尸骨无存呢?
“一碗稀粥,一个馒头足矣,很好养,”李梦涵俏皮道。
我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佳人若斯,夫复何求!
如果是刀山火海,我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可想着要我的女神跟我吃苦,我就坚定不起来了。李梦涵应该享受世间最繁华,而不是天使折翼堕入凡间。我也不敢说等我之类的鬼话,骗女孩子青春。身有残疾,我的未来不可期。
我用仅存的机智告诉自己,不要让李梦涵吃苦。她有更好的选择。她有更好的生活。
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能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身体不住颤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全世界。比起断臂之痛,此时的痛才叫撕心裂肺。
我想起了一个词,幻灭!
见我久久不语,浑身发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李梦涵有焦虑,有担忧,更有深深的失落。我俩就这样沉默着,直到雨停,然后各自回家。
我没敢回头,泪水将我坚毅的脸庞打湿。
我仿佛经历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不曾经历。直到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一看墙上的挂钟,夜半。呵呵,一切不过梦一场。我的眼角有泪光闪烁,心莫名空了,有那么一刻,我竟然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天明,吴婶又来了。又一次粗暴的将我从梦中拽了出来。从她嘴里我才确信,确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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