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8年春节的时候,我回家过年。我想着自己回去的生活,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离开那天,依旧拖着行李箱在卧铺车上哭10分钟后睡着,在第二天赶到学校门口,看着城市的摩天大楼和一线城市才有的小黄车,想家的心情迅速烟消云散。
回家之前,外婆和大姑相继因为脑梗而住院,还好的是,在发现身体不对劲之后,她们就急忙到医院看病去了。
脑梗,这种其实不算罕见的疾病,在县城里的医院,依旧有一定的误诊率。
谁都知道一个县城的医疗水平其实好不到哪去,不仅仅是医疗单位,就像以前听教育局的一个长辈对我说的话,留在这里的人,要么屈才了,要么本身就是输了的人。
老一辈的人,直到危及性命的那一天,才知道“每天到公园散步”,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次宝贵的锻炼身体的机会。
县城唯一的一个公园,是投资一个亿建成的,只有稀疏的几棵树,还有一条简单的石板路。旁边是一条干涸了几年的河床。
“我不想回山西了”我回家的那几天,每天和爸妈唠叨一定要到公园多锻炼身体,我妈说带妹妹太累,哪有时间出去跑步,我爸说最近腿疼的厉害,能走路就不错了,跑起来怎么可能。
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们说小县城生活压力小,但是我却看不到任何人在傍晚的时候在街边跑步,挤满活动的场所除了大妈占领的广场之外就是小青年们常去的酒吧。
这里的人们生活不算贫穷,只是意识逐渐跟不上新时代了。健康只有在病倒的时候才有了价值,在生活中,填满空闲时间的不是看书运动下棋,而是懒。
大姑走不了多远的路,成天待在家,表哥给她买了一台ipad,让她没事干的时候不要在家里哭,多看看优酷里的京剧。
除了微信、优酷等寥寥无几的APP,她不会做其他的操作,莫名心酸。
ipad、再好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一种享福,真正能让他们享福的只有健康,而他们在前50年,也不会在意。
二
“我不想回山西了”回家之后,因为老妈每天陪在外婆身边,妹妹一整天都在幼儿园,一日三餐就由我爸负责,做出饭之后,我们两个男性默默吃完饭之后各回各的卧室里,我玩绝地求生,他玩消消乐。
妹妹每天晚上吵着要老妈回家,在哭大约十分钟后渐渐睡着,这时候,离过年还剩一周,家里连点红色喜庆的东西都没有。
即使有天母亲回来,也是匆匆洗漱之后伴随着呼噜声睡着,又在第二天我没醒的时候赶去医院。
我有三个舅舅,当天外婆出事的时候,没有给住在同个村子的大舅打电话,而是直接打给了30公里外的我妈。
大舅生活在村里,寒假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县城,来看外婆,泪流了不少。可是那天母亲给外婆清理大小便,大舅说了句,“好恶心,中午吃不下饭了,我先走了。”
之后母亲的操劳就没有停止过。过年的几天,每家每户都忙着回村打麻将赢钱,只有我妈大年初三还在外婆身边。
我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朋友圈,为什么大年,别人家都这么喜庆,只有我家这么冷清?
后来舅舅看到了我的朋友圈,就回来了。
我觉得是应该的。
“我不想回山西了”我是男生,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男尊女卑的思想不但在过去蔓延,连我们这一代,都有很多女生逃不出魔掌,何况他们的家庭已经足够富裕。
对于爸妈来说,他们这辈子的努力,不过就是为了给男孩子攒个可以打首付的钱,自己苦点好像没什么。
甚至连以卖菜为生的舅舅家,也是这样。在县城做了几年小买卖后,他们给表哥买了房子和车,还刚刚结婚娶了媳妇。
我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从一笔只有几十块钱的利润中攒下这笔钱的。
而表哥,做着一份每天去单位玩玩手机挣得不多的工作,手机要用苹果,吃喝玩乐样样不能少。
他是过去那个时代被网络游戏喂饱梦想的那批杀马特青少年,在后来去技校混了几年出来,不愿意干苦活,在一个三线城市当了几年保安,回家由爸妈花钱找了份稳定的工作。
“我不想回山西了”中学时候第一次去北京,他和我去逛三里屯,路过每家店铺的时候,他就对着橱窗里超过四位数的衣服说,这是XX牌子的,我在打工的时候见过。
每次都会留一句,“哎,等我有了钱一定要买一件。”
“我在哈根达斯打工的时候,店里的冰激凌随便吃呢!”
在北京,他花钱倒是很大手大脚,为了陪我来北京,他少领了4000块单位发的工资,当时舅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聚焦到了一起,仿佛心里被掏空了什么。
不过现在有所改善的是,他成家了,也不乱花钱了。
我寒假临走之前对他说,“给孩子攒奶粉钱吧,别乱花了。”
三
“我不想回山西了”高中读书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名校的同学回来给同学们上讲座,聊聊鸡汤,可是,该跳楼的还是跳楼,该抑郁的还是抑郁。
家乡出了一位音乐人,稳坐华语乐坛的头把交椅。初中我们在吉他班练琴的时候,一个狭小的屋子里,风扇赶不走的酷热,他经常是我们谈论的话题。
后来县里邀请他回来给县城写一首主题曲,他写了一首,叫《梦回边城》,百度上都搜不到的歌。
我在一次偶然的场合下听到了那首歌,尴尬的编曲和作曲,就和80年代之前的《夕阳红》一样。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亚洲音乐教父做出来的作品。
不过也可以理解,如果他做太前卫的电子音乐,估计热爱党热爱人民的县政府就要炸毛了。
他以前读书的学校现在也拆了,而他唯一带来的影响,就是当年那帮和他做过同班同学的人,多数情况下都生活在县城里,时不时地拿“他是我同学”作为自己身上的标签。
“我不想回山西了”这样我又想起一个故事。
前段时间,国庆长假回去和一群带我从初中开始玩音乐的前辈去当地的长城脚下,边野炊,边唱歌。那天搬了不少设备上去,两个大音响,几把吉他和架子鼓,还有发电机。
这群玩音乐的人,是这充满生存欲望的小城里,最超脱世俗的人。当天下午不过就是吃吃烧烤,唱歌弹琴打鼓,舒服地在长城脚下呆了一下午。
直到一辆轿车路过,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还有一个像助理一样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男人在胖男人前面,冲我们跑过来,和我们说,这是山西省旅游局局长,路过此地野炊,能不能和你们一起?顺便给我们演奏两首听听?
尖嘴猴腮似的脸上,写着马屁精三个字。
这个看似领导的男人倒是站在一旁不说话,只有那个中年男子忙里忙外,为了说服我们,还说张亚东是他同学,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合影,说以后介绍给我们认识。
很明显大家都想翻脸。
中年男子唱了一首《站台》之后,随手拿过烤箱上的羊肉串,递给胖男人。胖男人双手合十说了声谢谢,婉言谢绝。就像在说:“贫僧是出家人不吃肉的。”
原来,山西旅游业就是他搞臭的。
“我不想回山西了”柴静在《看见》里面这样写她自己,“山西姑娘没见过小溪青山之类,基本上处处灰头土脸,但凡有一点诗意,全从天上来。”
回到山西采访的她,看到了人们为了生存,付出的代价。那种为子孙后代着想,即使在工厂烟囱上装个净化器的意识,在落后的地方,完全是不存在的。
西方启蒙运动过去两三个世纪了,地球上依旧存在不少角落,视自我追求为一种幼稚的玩笑。
“我的家乡是黄土高原,但这山顶上已经沙化得很厉害。风一吹,我能听见沙子打在我牙齿上的声音。”
柴静说:“我不想再回山西了。”
插图——电影《天注定》
作者——Nat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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