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改变我命运的高考

作者: 橡树lin | 来源:发表于2018-06-28 07:27 被阅读402次
    高考改变人生

    又到一年高考季。无论是中学门口的横幅,还是碰见熟人的谈话,抑或是微信群里的热议、朋友圈推送的信息,都让人感受到浓烈的高考气氛。这两天,我的思绪一再被拉回到27年前那场改变命运的高考。

    我是1990年7月参加高考的。在我上小学和中学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给中国带来了希望,广大农村逐渐摆脱了贫穷饥饿状态。我的家乡在陕西商洛农村,那是秦岭山脉的腹地,绵延的群山看不到尽头。

    那时候,商洛多数农家已经能吃饱穿暖,但生活依旧拮据,供孩子上学很不容易。摆脱贫困,走出大山,是我们的梦想,也是努力学习考大学的动力。高中三年,我的母校是大荆中学,这是商洛山区农村的一所普通中学。学校离我家20多里路,住校生活十分艰苦,我们能够坚持到高考实属不易。

    母校的高考升学率极低。每年有四个高中毕业班,近200名毕业生,最终能考上大学者寥寥无几。在高一的时候,我成绩并不突出。进入高二开始分文理科。我喜欢历史、语文和政治,便毫不犹豫地选报了文科,结果却被分到了理科班。老师的解释是,文科班往年几乎无人考入大学,选择文科的都是成绩比较差的学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暗下决心,要在学好理科的同时自学文科,全面提高。

    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在理科重点班名列第十几名。根据经验,每年能考上本科院校“翻秦岭”的最多不过三五人,能考上专科院校的也不过十几人。照此推算,我最好的结果便是考入商洛师专这样的末流大学。我急了,找到文科班主任侯老师要求转科,但他说转科必须经过教导主任王书勤老师同意。我径直去找王主任,却被他直接拒绝。他说,分科已经半年,如果我现在转学文科,上课就像梦游一样,根本听不懂。

    那个寒假,我一直在纠结不安中度过。

    春节过后,我铁下心要转学文科。开学第一天,我再次找到班主任曹老师和侯老师,为转班的事情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但没有效果。无奈之下,我直接涂改了报到单,把“高二(三)班”改成“高二(四)班”,然后拿着报到单办理缴费手续,最后全套手续交给文科班班主任侯老师。他仔细查看单据后问:“王主任同意了?”“同意了!”我肯定地回答。于是,他给我安排了座位,发了新书。

    进入四班后不久,我与王建柱同学成了同桌。他是文科的“标兵”,考试成绩稳居第一,李琳第二。侯老师对我寄予厚望。但后来的期中期末考试,我没有超过同桌和李琳,侯老师有些失望。按照往年的高考成绩,文科班最多能考上2人,而且都是专科。我压力很大。

    为了补上前面欠缺的一学期课程,我只能在寒假和暑假下功夫。当时,家里条件差,我学习和睡觉的地方是个小黑屋,光线很差。我天天闷在里面看书,特别是学地理查地图,视力明显下降。从那时开始,我配上了第一副眼镜。但当时近视并不明显,眼镜不太常戴。我真正离不开眼镜,是在十年之后的1998年,完全是电脑惹的祸。

    我原本喜欢文学,梦想成为鲁迅那样的文学家。但在我上高二的第二学期,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深深影响了我。1989年春夏之交,我天天抱着父亲给的破旧收音机听新闻,关注来自北京的消息。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煽情的报道,我的心飞到了北京。当时谣言四起,特别是关于邓的谣言很多。根据传闻,我也骂了一句,恰好被老父亲听到。他立马训斥我:“你还骂他?如果不是他,不是改革开放,你连饭都吃不饱,说不定早就饿死了,怎么可能上高中?!”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至今无法忘记。

    进入6月,邓出来了,动乱随之结束。我把邓的讲话听了好多遍,从此喜欢上了政治。也就是在个时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捡到了别人扔掉的一本红皮书,我对这本书的内容饶有兴趣,我发现它行文严谨、结论鲜明、文笔简洁,无疑是大手笔。这本红皮书,就是《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此后,对文学的兴趣渐淡,我开始喜欢政治理论,最后高考时的政治成绩高达94分,被录取到了政教系。

    进入高三以后,学习目标进一步明确,对高考的了解逐渐多了起来。那时候没有互联网,周围能够通过预选考试参加高考的学生也很少,要提前掌握考试信息并不容易。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我特意借到了当年的高考试题和参考答案。我仔细研了读那本材料,对高考试题的结构、方向、难度和特点有了初步了解,高三的学习更有针对性了。

    当时的高考,文科考的是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地理、历史,其中语文和数学满分各为120分,其他四科满分各为100分,总分为640分。理科考的是语文、数学、英语、政治、物理、化学、生物,其中生物满分是70分,其他与文科相同,总分为710分。我喜欢学地理、历史和语文,英语也不错,就是不喜欢数学。我不太爱做数学题,对于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偶尔会偷工减料,拖拖拉拉,所以数学成绩一直不太理想。

    高三第一学期结束时,我的考试成绩在文科班升居第一名,同桌王建柱好像退到了第三名之后,让人大感意外。他学习刻苦,每天都在埋头苦读。早读时间,他经常声嘶力竭地朗读历史课本,似乎很费力。可能是由于家境不好,他把每一张纸都写得密密麻麻,一点也不浪费。但他很开朗很乐观,我一直很佩服,去过他家好几次。前排坐着一位漂亮女生,她经常回头请教各科问题,但只问同桌,从来不问我,我还挺嫉妒呢!

    当时,我任团支书和学习委员,说话耿直,可能得罪了人。某一天,我发现语文课本不见了,同时丢语文课本的还有前排那位美女同学。当时语文教材刚刚改版,新书奇缺,丢失课本,学习不便。我发誓要把这个小偷找出来,那位女同学也很着急,一再请求我帮她找书。就在我努力明查暗访的时候,前排女同学的语文课找到了。我追问,但她拒绝解释,只说是班上一位同学还给她的,她要替人家保密。原来,她的书是被误偷的,我才是真正的目标。对这位美女同学,我相当无语!整个高三,我没有语文课本,学习受到了影响。

    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突出,寒假之后我学习劲头十足。但是,在大荆中学,应届毕业生很难考上大学,每年高考成绩上本科线的二三位同学基本上都是复读生,而且都是理科。因此,我心理压力很大,既渴望一举成功,又怕考上专科院校进退两难。高三第二学期,我把全部精力用于备战高考,有时候几个星期都不回家。

    那时候,父母忙于劳作,对我们的学习无暇关注,根本没有现在这种全家备考的阵势。但是,不关注并非不关心,父母亲经常会给我捎来吃的东西。每逢大荆镇集市日,我就会抽空到街上转转,看能否遇到村里熟悉的人,顺便问问家里的情况。家里经常会给我捎来馒头、锅盔、酸菜,或者暖熟的黄柿子、挂霜的柿饼,这在当时都是父母舍不得吃的好东西。

    偶尔,父亲或母亲会利用赶集的机会来学校找我。如果正好是上课时间,他们会一直在教室门口等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们每次都来去匆匆,没有过多的话语,临走只说一句:好好学习,有啥需要尽管说!当我接过东西,他们就转身离去。此时,我总会呆呆地站着目送他们,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那排老师宿舍的转角处。这样的情景,每个住校生都会经历,为了不辜负父母的辛劳,大家都很刻苦很节俭。

    199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2月中旬开学,5月中旬进行预选考试,这三个月是高中三年最紧张繁忙的时候。当时我和林锋、任小平等同学租住在武村一户做粮油生意的人家的二楼。照例是每天晚上看书学习到12点,早晨天微亮就起床上学。人们常说,每天叫醒你的不是闹钟,而是梦想,这话一点没错。高三的学习生活忙碌而充实,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不再跑远路到大荆河里去洗脸刷牙。晚上既不会熬夜,也不会早睡,一般是上床入眠,在国歌声中弹起,生活很有规律。

    当时的学习效率很高。我知道自己的弱项在数学,强项在语文和历史,所以天天做数学题,逐章推进,同时抽时间复习历史地理和英语,确保弱项不弱,强项更强。学习历史、地理、政治,不能死记硬背,要动脑用心,做到快速联想、纵横对比、分析理解,要善于抓住关键词、逻辑线索进行识记。语文是我的强项,从初中开始我的作文就经常被老师当做范文宣读,加之刚上高三语文课本即被偷走,那一年语文学习有所放松,高考时语文成绩不佳。

    高考前近2个月(5月12日),学校照例进行了预选考试。预选考试也是高中毕业考试。对于多数同学来说,预考结束就能领到高中毕业证,这标志着他们学生生涯的彻底结束。预选考试结束那天(5月14日),我在学校附近几位同学租住的房子里参加了一场聚会,参加的女同学有十四位好友。大家唱歌、聊天、下棋,通宵畅谈,谈高考、谈理想,谈未来,谈友情,气氛热烈,彻夜未眠。就连平时不爱说话的几位同学,也畅所欲言、纵情唱歌,令人难忘。

    预选考试结束后第五天,学校公布了即将参加高考的同学的名单,我排在文科类首位。这次预选,学校根据教育局分配的考生名额,从近200名毕业生中选出了40多名同学。我们将留校学习,7月步入高考考场,落榜的同学则离校回家。预选考试是比较严肃的,但似乎有个别老师的孩子得到了关照。

    那次预选,好几位关系很铁的同学都落榜了,我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林锋是我的同村同学,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和高中,高三时又一起租房同住。面对预选落榜,不得不离校回家的窘境,他竟然当众失态,像孩子一样爬在我肩膀上哭起来。

    预考结束后,多数同学离校,高中区域冷清下来,后排教室门可罗雀。留校的同学开始拼命苦学,课间没有喧闹,中午不再外出,晚上灯火通明,清晨早早到校。连续一个多月,大家闷头修炼,期待化蝶高飞。这一个多月,我没有回过25里外的家乡,母亲和父亲多次来到大荆镇,为我送馒头和酸菜。他们来不了时,就会托邻居捎东西过来,尽量不让我受饿。

    每年7月7、8、9日是当时法定的高考时间,此前一个月是报名时间,考生要提交户籍证明。我的户籍证明是让大哥去办的,大哥给我表格时,我没有仔细看就交给班主任了。高考前2天,即7月5日上午,我骑着自行车出发,翻过黄沙岭,行程50里路赶到县城。

    那时候,出门考试都是自己行动,父母不可能陪伴,更不可能在考场外守候。临行前,母亲给我做了好吃的,就是白开水泡锅盔,外加一个荷包蛋。由于高考升学率很低,父母对于我们考大学并不抱太多希望,没有送别,没有嘱咐,很平淡。

    中午赶到商县县城后,学校负责高考工作的丁全安老师告诉我,县招办没有给我发准考证,因为我提交的户籍证明填写不完整。我一下就懵了!丁老师说,现在要找个人赶回砚川乡政府,为我重开户籍证明。在场的老师不少,大家听到丁老师的建议,都低头转身,默不作声。无奈,丁老师给了我三张空白表格,让我返回。

    当时正逢夏收季节,乡政府和放麦假,估计无人办事。丁老师嘱咐我说,实在开不到证明就不必来县城了,明年还可再考!

    我骑车回家,一路上心情悲壮。推车十里坡,上得黄沙岭。站在盘山路高处,环顾茫茫群山,我失声痛哭!儿时的梦想,走出大山的渴望,三年饥饿困顿寒窗苦读,难道就是这样的结局?在岭上伫立一小时,我骑车狂飙而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这样安慰自己。

    家人对于我的突然归来,非常惊愕,纷纷询问缘由。我显然对大哥有一肚子怨气。几位邻居也赶来询问究竟,大家都说现在乡政府根本找不到人,李文书很难说话,麦收时节找他盖章肯定遭拒,看来我只能明年再考了。吃饭时,父亲很失望,母亲六神无主,妹妹长吁短叹,我灰心丧气。唯独大哥没有丝毫紧张,他劝我先吃饭,晚上再说。天很快就黑了,大家一夜无眠,大哥不知道在他的屋子里忙碌什么。

    第二天,也就是7月6日早上,大哥来到我床前,把盖好骑缝章的三份表格递给我。我大吃一惊。面对我的狐疑,大哥解释说,最近乡上正在搞人口普查,他是普查员,乡上的公章恰好在他手上。我知道,大哥是个能干的人,在部队当了五年汽车兵,退伍后虽然是个普通农民,但善于钻研,经常帮村里人修理收音机电视机和农机,什么事都难不住他,他尤其擅长篆刻。我立即准备去县城,父亲怕我再出意外,执意要与我同行。

    一路上,父亲给我详细谈了自己的计划。我们家有五个孩子,两个哥哥,两个妹妹。两个哥哥都是高中毕业,都在高考中名落孙山,随后相继成家。两个妹妹都是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回家。显然,父亲对我参加高考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根据两个哥哥高考和复读的经历,他认为考大学实在是太难了,我不可能及。但是,多年来,无论家境多么困难,他始终是全力支持我们兄妹上学读书的。

    父亲说,他一生坎坷,一事无成。在生产队里,他是机修工,是业余剧团的导演;分田到户以后,他是泥瓦工,常年为别人盖房建坟,自己却盖不起房子;近年来,他又兼任乡村医生,背着药箱四出为乡亲们行医治病,自己却身体不佳。父亲认为,后半生他只有两大成绩,一是为两位哥哥娶妻成家,二是盖了一座四间瓦房。他打算把老房子和新房子分给两位成家的哥哥居住,自己则准备在哥哥的院子边建两间小房子养老送终。如今,父亲年老体衰,他自知无力为我建房娶妻,竟然一直打算托人在关中农村为我找个人家,让我去当上门女婿!一路交心,句句是真!

    大约中午时分,我们赶到县城,把证明材料交给了丁老师。他也很吃惊,听了我的解释,他将信将疑。下午下班时,我拿到了第二天的准考证。当夜,我和父亲住在车站附近一个小旅馆里。第二天早上,我赶到商中参加考试,父亲一直陪我到考场。

    我进教室了,父亲则站在教室外,透过玻璃窗看着我。我领到试题开始忙碌了,父亲在窗外冲我招招手,转身离去。考完第一科,我在考场周围没有找到父亲。回到小旅馆,我看到了父亲留下的字条:“向阳,你好好考试,我留在这里没事,还得花钱,就先回家了。即日。”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三天考试,过程顺利。基于我对历年高考试题的熟悉,当年的试题明显偏难。考完之后,我买了参考答案,仔细核对,逐一分析,估分为435分,非常不理想。在同学们集中住宿的宾馆,包括丁志勇在内的几位老师对我的估分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他们知道,陕西省1989年的文科本科线是472分(就是我们当时说的“翻秦岭”线),照此标准,我连专科都考不上。但我根据试题难度推算,1990年的本科线可能会降低不少,我还是有希望上本科线的。

    高考结束后第四天,我们回到学校填报志愿。填报志愿的依据是个人估分和招生报,招生报刊登着大学录取计划。父母不懂这些,也无暇顾及,志愿完全是我们在学校完成的。在第一批录取的本科院校里,我选报了陕西师大的中文系和政教系。选择陕西师大的原因有三:一是这个学校出版了很多中学教参资料,资料上的学校简介和精美图片让人印象深刻;二是这个学校属免费师范,上学花钱少,父母负担轻;三是我感觉自己适合当老师。在专科批次里,我选择了浙江广播电视专科学校,梦想成为一名电台播音员。

    填报志愿回到家里,我开始帮父母下地干活,主要是收麦翻地、栽种玉米。干农活很艰苦,白天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头顶烈日全身汗,晚上是双手水泡火辣辣、腰酸腿痛难入眠。一点也不像如今城里人想的那么浪漫,可惜我们的孩子无法体会,他们以为眼前的轻松生活是理所当然。

    在等待录取结果的那些天,别人问我考上哪个大学了,我回答说可能是陕西师大。几位当老师的熟人提醒我,陕西师大是国家教委直属大学,牌子很硬,我的估分太低,不大可能会被录取,应该低调一点。

    大约7月27日,就是高考结束后二十天,听说成绩出来了,我立即放下农具骑车赶到大荆中学。正值暑假,学校里静悄悄的,我们几个人找到住校老师询问得知,我的成绩很高,要知道具体成绩,需要去县城找丁全安老师。我和张红同学一起,立即乘长途汽车赶往五十公里外的商县县城。在县招办门口,我们见到了丁老师,得知我考了442分,文科本科线是437分,我上线了!但同去县城的张红同学,因为成绩不理想,独自走了。

    当年的成绩单,珍藏至今

    天黑时,我赶回了家。一进村子,周围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预感到家里出事了。一进家门,一家人都呆坐着,父亲阴沉着脸,唯独不见大哥。一问才知,原来大哥的婚变有了结果,法院执行庭的人带着女方赶来,目的是搬运判归女方的家具。当时大哥进行阻拦,法警就把大哥抓走了,还给他戴上了手铐。我把考试成绩告诉父亲,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全家人逐渐轻松起来,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全村。

    接下来的暑假生活归于平静,我每天照例随父母下地干活。大约8月中旬的某一天,有人赶来告诉我,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立马跑到同村的林儒恩老师家,从抽屉里找到了一封印有“陕西师范大学招生办公室”字样的信函,看到了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写着:“××同学:经陕西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被录取到我校政治教育系学习,学制四年……”。

    我举着录取通知书找到了父亲。他正在帮林玉智老师建房子。他从房顶上顺着梯子慢慢爬下来,用一双粘着泥巴的手,颤抖着打开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随后,这份信件在人们手里不断传递,大家一致要求父亲请客。大约一个星期以后,父亲请乡亲们在家里喝酒吃饭,让我逐一给大家敬酒,晚上还在打麦场上放映了电影。

    此后的十几天,母亲从镇上赶集买来花布,为我精心缝制了一床棉被和一条褥子。但是,我接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大哥二哥都很沉默。二哥找了个理由外出打工,一直到8月底我开学临走时才回家。他高考失利后又经过两年复读,始终没有如愿,所以心情沉重。

    当时,随录取通知书发来的缴费通知单上写的学杂费总共是198元,父亲为我准备了300元钱,这大约相当于一个中学教师两个月的工资。当时的钱都是十元纸币,为了防止意外,母亲特意在我的内裤上缝制了一个口袋,把钱装进去后又封口,我到校报名缴费时,不得不钻进厕所费了很大劲才拆开。

    1990年9月2日清晨,父亲和一群外出打工的、卖血的乡亲们一起,陪我去西安报名。当时我的行李是一只大木头箱子,里面装着被褥和其他生活用品。我们天没有亮就赶到大荆镇口前车站,坐上了去西安的长途班车,当时的票价只有3.2元。车子进入关中平原,最后停靠在东郊三府湾车站。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省城西安,大城市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又新奇。大伙轮流扛着我的大木箱,一直走到西安火车站。在火车站广场,我们与乡亲们分手。他们有的要去宝鸡某医院卖血换钱,有的要去北郊某建筑工地打工,有的甚至要乘火车去山西煤矿挖煤。我和父亲则坐上陕西师大派来的大客车,沿着环城西路来到了西安南郊那个美丽的校园,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1990年,大学教育还是精英教育,能够考上大学的人极少,虽然国家不再包分配,但大学毕业生总体上来说仍然供不应求的。根据史料,1990年全国参加高考的人数和录取人数分别是283万、60万,录取率仅为21%,本科减半。今天,高考录取率早已超过90%,大学教育已经相当普及。因此,今天大学生的含金量与那时候是无法相比的。

    师大四年,良好的校园文化氛围使人受益终生,低廉的求学支出符合一个农家孩子的实际情况。学校前两年没有收取学费,后两年每年收取学费120元。学校每个月发给我们的生活补贴从17元逐步增加到毕业前的47元,在伙食方面自费不多。大学四年,我总共花了家里2500元钱,其中包括入学时的300元,也包括大学毕业前考研和到上海复试的花费。

    当年的宿舍当年的人

    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尤其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回首四十多年的人生历程,1990年的高考对于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除了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当时没有第二条走出大山的道路。中国的城乡差距世界第一。

    上大学以前,我们根本不可能跳出农门,过上与城里人一样的生活。父亲没有能力为我们弟兄三个建房娶妻,甚至早早就打算让我去关中农村上门。尽管我的农民基因终生难除,但考上大学以后的进步是迅速而显著的。

    1994大学毕业之时,又顺利考上研究生,获得硕士学位,成为高校教师。随后又在工作中学习提高,获取博士学位。相比之下,那些没能通过高考走出来的同乡同学,不少人至今生活艰辛、无法自立。

    改革开放为每个中国人创造了充分施展能耐的条件。尽管大家最终都能够在广阔的社会舞台上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但作为政府甄别人才的重要途径,高考制度为身处社会底层的年轻人提供了稳定可期的上升通道,其社会功能不容否定。

    在高考中胜出,本身就是学习能力的证明。莘莘学子,无论出身多么卑微,只要考上理想的大学,就能够显著提升能力和素质,使其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具有长期优势。同时,高考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身份定位,使其更有可能从农村走向城市、从农民变为知识分子。

    27年前那场改变我命运的高考,永远值得纪念!一生辛劳,备受坎坷,却在我大学毕业那年突然病逝的父亲,以及饱受病痛折磨,去年不幸离世的母亲,更令我终生难忘。敬爱的父亲母亲,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你们安息吧!

    2017.06.10,西安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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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w陌上女:一帆风顺真的很难。真的很佩服你。很多事情都没有影响你的考试。
        今年我高三。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我也要加油。
      • 知人_2791:很详细,很励志。那时的大中专生货真价实
      • 有态度的喵喵:您当时高考遇见的困难,放在现在许多人可能就放弃了,比如文理分科,您自己坚持学文,比如回家开证明办理准考证,坚强的意志力,深度的自我剖析,成就当年高考的辉煌。在学习方法上,不是蛮学,带有很多的技巧,即使是现在也依旧适用,为您点赞!
        橡树lin:@你好我的青春20180214 说得对
      • 韩翔:坎坷的经历,造就了你辉煌的人生。👍👍👍👍👍
        橡树lin:@韩翔 也不辉煌,但有意义
      • 微语东来:很励志的经历,那个时候的大学生真算大学生
      • 失重的蜂鸟:深刻!
        橡树lin:@失重的蜂鸟 谢谢
      • 九九南风:那年高考,刻骨铭心,改变命运。
        我也写了一篇,欢迎评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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