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雨,夏天的树
《月亮与六便士》的男主人公斯瑞克兰德,原型是法国画家高更。
他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男人,中产、庸俗、面目模糊,家庭温馨。
四十岁时,他突然抛妻弃子,去法国巴黎学习绘画。
从此之后,他潦倒、冷酷、抛弃女性、背叛朋友、四处流浪、感染麻风病、死在热带荒岛远离人群的一间小屋子。
他在那座小屋子里画下一幅壁画。
库特拉斯医生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屋里的朦胧光线,他凝视墙上的画,心里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感情。
他对绘画不在行,但墙上的这些画让他激动。
四面墙壁、从地板到天花板上,展开一幅奇特的、精心绘制的巨画,非常奇妙,也非常神秘。
库特拉斯医生几乎停止呼吸,心里浮起一种无法理解、无法分析的感情。如果能比较,也许一个人看到开天辟地之初就是怀着这种欣喜又畏服的感觉的。
这幅画具有压人的气势,它既是肉欲的,又充满无限热情。
与此同时它还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成分,叫人看着心惊肉跳。绘制这幅巨作的人已经深入到大自然的隐秘中,探索到某种既美丽、又可怕的秘密。
这个人知道了一般人所不该知道的事。他画出来的是某种原始的、令人震骇的东西,是不属于人世尘寰的。
库特拉斯医生模模糊糊地联想到黑色魔法,既美得惊人,又污秽邪恶。
“上帝啊,这是天才。”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出来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下了一个评语。
这样的壁画,不在梵蒂冈大教堂,不在凡尔赛宫殿,而在荒岛之上、人迹罕至的小屋中。
看过它的只有作者、一个土著少女、一个医生。
在恢宏美丽的壁画下,蜷缩着感染麻风病、肢体残缺的斯瑞克兰德。斯瑞克兰德已经死了。
斯瑞克兰德的遗言是把房子烧掉。房子连壁画,一起烧掉。
在斯瑞克兰德四十岁,刚刚离开温暖富裕的家庭,栖息在巴黎破旧的小旅馆里三餐不继、笨拙学画时,一个朋友这样问他:
“你认为象你这样年纪的人学画还能学好么?大多数人十八岁开始学。”
“如果我十八岁,会比现在学得快一些。”
“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绘画才能?”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目光停留在过往人群上。但我认为他什么也没看见。他说出来的话简直不算回答:
“我必须画画儿。”
“你这样做是不是完全在碰运气?”
这时他把目光转到我身上,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叫我觉得不舒服。
“你多大年纪?二十三岁?”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与我们谈的事毫不相干。如果我想碰碰运气做一件什么事的话,这是极其自然的事;
但他的青年时代早已过去,他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证券经纪人,家有一个老婆、两个孩子。对我说来是自然的道路在他那里就是荒谬的。但是我还想尽量对他公道一些。
“当然了,也许会发生奇迹,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大画家。但你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到头来你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你就后悔莫及了。”
“我必须画画儿。”他又重复了一句。
请各位读者原谅我在此插入广告,因为这是我目前公号写作的唯一收入。“ 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他的语音里流露着一片热诚,我不由自主被他感动了。我好像感觉到一种猛烈的力量正在他身体里面奋力挣扎;
我觉得这种力量非常强大,压倒一切,仿佛违拗着他自己的意志,并把他紧紧抓在手中。我理解不了。
他似乎真的让魔鬼附体了,我觉得他可能一下子被那东西撕得粉碎。但是从表面上看,他却平平常常。
创作欲望是一种残忍的东西。有时候会抓住你。
它像狂风像烈焰像海潮像深渊,你无路可逃。
必须把心里的欲望喷薄在纸上、涂抹在画布上、勾点在五线谱上,否则人就憋死了。
能不能发表、有没有人看,都是次要。
第一重要的,是宣泄这种强烈的创作欲望。
斯特克兰德濒死的日子里,两眼瞎了,腿残缺了,躺在小屋里面盖着一块破布。
他从不沮丧,从不抱怨,只是用瞎掉的眼睛凝视自己的画。
他本来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但是那一天缪斯在他灵魂里种了一把火。
从此他必须四处漂泊,为那火焰寻找燃料。
否则火焰就会烧灼他的肉身。
他不在乎是否出名,是否流芳百世,实际上他连自己是不是画得好都不在乎。
只要画画儿,必须画画儿。画画儿是比马斯洛需求金字塔里生理需要还低一层的存在。
他烧掉绝世之作,只因为他已经从缪斯手中拿到最好的报酬。
他不需要世人的赞叹和膜拜了。
那报酬就是画画儿本身。
如果你写作,如果你乘着文字的翅膀飞入幻境,见过恢宏的帝国,见过俊美的少女,
见过玫瑰花的爱情和至死不屈的忠勇,如果你落进缪斯的泉水里洗涤过身心,如果你在那个文字营造的幻境里忘了自己。
你就已经拿到了写作的报酬。
只有在幻境里迷过路,耽溺过的人,才会永远忘不了那种美好。
才会永远永远一次一次地进入幻境。
大多数写作者,都不是为了被人看,为了挣钱才拼命写。
而是为了能够一直写,才要挣钱,才要养活自己。
否则,这样的毅力这样的智商这样的文字技巧干点什么不好,非干活多钱少损关节的码字一行?
写是写最好的报偿。
写最大的意义就是它本身带给人类的快乐。
艺术是人类狩猎欲望的化身,在文字世界里追逐词语,厮杀句子,把不桀骜不驯的修辞压制成华丽璀璨的诗。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写作,会爱艺术。
如果你被写作欲望抓住了,能不能出名挣钱不重要,就像你跌进水里,会不会游泳不重要,反正你得游。
这是作者的不幸,或者是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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