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总会找各种机会,跟儿时的玩伴聚在一起,一聊就至半夜。
现代通讯发达,想联系一个微信,随时可以找到,天涯咫尺。所以,聚在一起,并没有聊什么特别的。所追求的,不过是那种在一起的感觉,仿佛幸福的童年触手可及,就在不远的拐角。
时不时地,大家会提到我的奶奶。
三湘大地,妇女地位高,女性撑起的简直不是半边天。在我的家乡,湘中北的这个小镇上,女性更是压倒性掌权。儿时伙伴中,几乎无一家不是母亲持家且地位高超。
在我家,母上大人一贯颐指气使,父亲和我姐妹二人时常被耳提面命,而面不敢有愤色。一提到临近的江西,竟然过年过节不让女性上桌,母亲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更是义愤填膺,为邻省女性深感不值。
可想而知,小镇上的婆婆妈妈们,何等意气风发。三姑八婆,聚在一起,说东家评西家,声情并茂,一片喧嚣。
奶奶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她身材瘦削,面容十分端庄,即便上了年纪,也能看出来几分年轻时的风华。奶奶说话又柔又慢,做事也是如此。姑婆们各种忙碌,家里反而经常一片狼藉。奶奶的房间,即便只是老木房,却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小时候我跟奶奶住在老屋二楼的大房。大房临街的那面墙,没有窗,但开了一道门,对着街。夏日晚上,我和奶奶坐在门边歇凉,看街上三三两两的人过身。夜深人静,有时能听到敲更人经过,“咚咚---锵---”,响声格外神秘。
奶奶的床是老式的,除了夏季,常年罩着一个深蓝色印染布的帐子。爬到床上,把厚厚的帐子放下,感觉温暖无比,似乎所有的寒冷和不吉都被挡在外面。
冬天的晚上,街对面摆了一个馄饨摊,飘过来阵阵香气。也不知道我发出了什么感叹,奶奶有时会去端一碗上来。那时候,馄饨对于镇上任何人来说,都不便宜,是极少吃的。吃下去,觉得是人间美味。
彼时打牌之风并不盛,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打牌。不像后来,麻将之风盛行,无论年纪,大家成日砌长城。奶奶喜欢打骨牌,有固定的牌友。她的很多牌友家都很有意思。
有一个蔡奶奶,一楼开着小卖部,卖些油盐酱醋烟的杂物,奶奶也经常遣我去她那里买烟。经济窘迫,一次也就是买两三根。蔡奶奶住在二楼,跟奶奶上楼去打牌,发现二楼非常宽敞,陈设着古香古色的各种家具,打理得也很好,在小镇里显得极为奢华。
还有个黄伯伯,也开了个小店,卖什么我都忘了,很不起眼的一家店。走入店后,推开后门,豁然开朗,发现黄家有一个巨大的花园,里面种满了高高低低各种植物和盆栽。穿行其中,仿佛走在一个世外桃源。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旧时的殷实之家,只不过赶上各种运动,衰败了。爷爷奶奶,也是如此。
再后来,全镇掀起一股盖新房的风潮,所有的老房基本被拆。从此以后,宽敞、温馨、各具特色的木式老屋,就被千篇一律的钢精水泥房取而代之了。
奶奶自己开火。她做的饭精致好吃,我常常跑到楼上跟她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时常闹头疼。奶奶买来天麻,跟排骨炖在一起熬汤,让我喝下,说是去头疼,记忆中很有效。
一应事务,奶奶全靠自己应付。年纪大了,有时她也感叹,等我16岁了,就可以帮她洗蚊帐了。只可惜16岁时我在外地就学,寒暑假回来,忙于各种交际玩耍,并没有帮她洗过蚊帐被单。
高三那年,听父亲说奶奶打牌时摔了一跤,中风了。中风后的奶奶,竟渐渐失去了意识。等我高考后回家时,几乎所有人都不认识了,包括我。
暑假过后,我北上求学。开学一个月,接到父亲的电话,奶奶走了。也好,走了也是解脱。
奶奶走后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这么多年过去,奶奶的形象也变得模糊了。还记得的,是一张清丽、温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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