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认识余敏是在2008年初,那年的天气特别寒冷,气象台预报说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冰雪灾害气候,全省各地受灾严重。临近春节前的一个晚上,我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一看是政治处刘主任的来电,他的语气很急:“林干事,20分钟后到医院操场集合,和医疗救灾小分队一起赶到灾区去,你负责宣传报道工作。”我立即从温暖的被子里爬起,整理好装备一路小跑到操场。
到了操场,一辆军用“依维柯”静静的停在那里,上车一看,座位基本都坐满了,只有最后一排还有几个空位,我便到后排坐下,等了几分钟,一个杠着学员牌的小女生风风火火的冲上来,还一边喊道:“等一等,还有我!”带队的张副院长笑了:“这个余敏。”然后这个叫余敏的女学员大喘气坐到我的旁边,她的个子不高,眼睛很大,一笑起来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话语速很快,叽叽喳喳的,就像一只小鸟扑哧着翅膀冒冒然地飞了进来,我们俩对视一眼,挤出一个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野战医疗车一路向前,在国道上颠簸着,刺骨的寒风像一个巨兽执拗着要从车子的各个缝隙钻进来,我一边把军用大衣裹得更紧,一边埋怨着这百年不遇的恶劣天气,而余敏穿着薄薄的迷彩服,兴奋地看着白茫茫的车窗外,嘴里还哼着小曲,仿佛她不是前往艰苦的一线灾区送医送药,而是去农家乐开展一日游活动。
现在的年轻人,我在心里嘀咕着,虽然我也不老,但好歹在机关呆了几年,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把正在车上闭目养神的张副院长惊醒了,他问驾驶员小赵,“怎么停车了?”小赵说:“张院,堵车了,好像是前面道路塌方。”余敏自告奋勇要下车到前面去探个究竟,被外科王医生及时制止,张副院长让大家在车上休息等待着,他和王医生前去探路。于是我们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不得不开始有些尴尬的认识。余敏说:“林干事,我知道您是医院的大才女,写文章可厉害了,我叫余敏,是军医大护理专业的本科生,刚分到医院内科,还请你多多关照喔。”我笑了,听到好听的话谁不开心呢?我说:“护理本科生,不简单啊,你应该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全日制的本科护士吧。”她的话匣子打开了:“没错,当年我的高考分数还挺高,爸妈非要我读军校,所以就报了军医大,一调剂就分到护理专业,不过也挺好,以后我还想回母校读研究生呢。”到底是年轻人,口无遮拦,刚来医院就想去读研,领导知道了会高兴吗?还会对你委以重任吗?他们会说,这个不安心工作的小同志。
余敏还是兴致勃勃、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样子,望着漆黑的窗外,嘴里哼着歌,我说,那你唱首歌来听吧,车上坐着实在有些无聊。她乐了,没问题,我就喜欢唱歌。于是我点歌,她唱歌,把我们70后、80后流行的歌曲都唱了一遍,她的歌声还不错,熟悉的旋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就这样,我们在歌曲的陪伴下,在车上坐等了一晚直到道路恢复,突然间我们好像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心照不宣,回到医院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叫我“老姐”,我叫她“阿敏”。
我照常在机关写稿拍照准备材料,阿敏在科室当护士照料病人,但她注定不会是平淡无奇的小女子,不久她就在医院出了名,被大家喊做女版“许三多”。
每到七月,天气最热的时候,大区部队都会组织军事大比武,考察各下属单位的军事业务训练情况。在骄阳似火的烈日下进行考核,对于长期呆在空调房的医生护士们来说,那是比较辛苦的差事,关键是其他兄弟医院高手如云,拿名次获奖基本和我们医院无缘,所以大家的积极性不高,正好原有的两名女医疗队员因怀孕不能参加比赛,于是新人余敏就作为候补选手,抽调到医疗队进行为期两周的突击训练。
阿敏很兴奋,专门跑到我的办公室来得瑟,她得意的说:“姐,我要去参加军区大比武了。”我正在写主任的发言材料,有些心不在焉:“好样的,别给医院丢脸,争取拿个名次回来哈。”
两周后,余敏和医疗队一起到大区参加了为期五天的比武,有一天,我在张副院长办公室送文件,医疗队王队长正好打电话向张副院长报告情况,只听到张副院长在电话里问:“什么,余敏受伤了?严重吗?”我的心紧了一下:这个冒失的家伙,怎么不知道稳着点呢?原来,在考察担架救治伤员科目时,余敏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顿时红肿起来,像馒头一样大,大家都劝她去休息,可是她却一瘸一拐坚持完成比赛,然后才到医疗室打了封闭,做了简单的处理。
余敏的拼劲给在场的考官和队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表彰大会上,她受到军区首长的表扬。医疗队也破天荒的在这次比武中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大家都说是余敏的“不抛弃、不放弃”感染了其他队员,她就是咱们医院的女版“许三多”。
回到医院后,我问她:“膝盖还疼吗?”她呵呵一笑:“钻心的痛,现在走路都难受呢!”“那你还忍着继续比赛?”“你不是让我拿名次回来吗?”
嗨,这个傻孩子。
阿敏第二次在医院出名是因为她的感情经历。
作为一名年轻的、身材长相都还不错的单身女军官,她的感情生活必定丰富多彩,阿敏也不例外。
从她分到科室上班开始,住院病人就陆续增加,主要以未婚官兵居多,症状多为头昏目眩体虚,要求静养,一些小战士住院几天后就被请出院,因为他们见到青春靓丽的余敏护士后,症状自然消失,还个个生龙活虎。
除了病人,医院大妈们担当红娘的能力也是相当的强,一段时间,余敏的业余生活不是去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嘻嘻哈哈的回来后,她用幽怨的大眼睛瞪着我,呈45度角仰天长叹:“苍天啊!我的那个他怎么还不来呀!”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呐喊,很快,余敏的白马王子出现了。
这个白马王子其实皮肤比较黑,是军区小有名气的军事干部,因能力素质强从连长直接晋升为营长,长得也还不错,号称“潜力股”。据说他和余敏在一次执行会议保障任务中一见钟情,然后对她展开猛烈的攻势,两人开始交往。
每次余敏提到这位黑马王子都是两眼放光,幸福的笑。我们在一起吃饭郊游,营长对余敏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完全不顾及周围单身狗的集体白眼。
经过近两年爱情长跑,余敏和黑马营长决定走入婚姻的殿堂,两个人在同一个小区买了门对门的两套房,准备打通后作为新房,科室的小姐妹前去参观,都羡慕阿敏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他们的婚礼定在国庆节。
一天中午,我在办公室加班写稿件,有人敲门,是阿敏,她探头进来,鬼鬼祟祟地问道:“没有其他人吧?”我点点头,她叹口气,走到我面前,从背后变出一瓶葡萄酒:“来,陪我喝点?”我吓一跳:“下午还上班呢?你怎么了?”她把门关上锁好,满脸愁容倒在沙发上:“我不想活了。”我笑:“谁惹你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恨恨的说:“姐,不是工作上的事,是那个臭家伙。”我知道了:“是张营长?你们不是马上要结婚吗?”阿敏把酒打开,从包里摸出两个一次性杯子,到上满满两杯,自己端起先喝了一大口:“是的,可是现在结不成了。”
阿敏的感情世界出现了第三个人。几天前,张营长支支吾吾的告诉阿敏,他的初恋女友从国外留学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呗,当初不就是嫌“黑马”是小兵没钱途分的手,可是他俩不该偷偷摸摸见了面、叙了旧、聊了天,发现彼此还忘不了对方。初恋女友更是向张营长诉说了在国外对他的思念,发誓今生再也不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就呆在张营长身边,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冲昏头脑的张营长动摇了,他面对两个都想爱的女孩无法选择,便向阿敏坦白了一切,并希望推迟婚期,给他一点时间处理好和前女友的关系。
阿敏听完“黑马”的忏悔,对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来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赶了出去,请了病假在家里哭了几天,然后拎着酒来找我:“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不放手?可是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放手?我不甘心啊!所有人都知道我要结婚了,都觉得他不错,对我也好,现在怎么新娘就换人了?我反而成了被抛弃的对象,这不是电视剧的情节吗?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呢?”她委屈的说道。
我递给她纸巾:“那你还爱他吗?”她抽泣起来:“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很麻木,人生受到欺骗,变成一个笑话,以后在医院还怎么工作?我都不想活了。”
我说:“还记得你当初想考护理专业的研究生,对吗?”“是的,可现在哪有精力看书呢?”“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既然无法选择,就做你自己可以把握的事情,正好下个月报名考试,相信我,你一定能遇到更好的。”
阿敏半信半疑,喝了酒的脸红扑扑像个苹果,她点点头:“好吧,我试试。”后来阿敏考上了研究生,搬了家,离开了医院这个伤心地,张营长和初恋女友如愿结了婚。
再后来,阿敏研究生毕业后发现还没学够,又接着考上了博士生,笑称自己成了“灭绝师太”,结果命运给她送来一份大礼,在读博过程中认识了其他专业的学长,两人一见钟情,毕业后就结婚,现在孩子都已经1岁了。
博士毕业后,阿敏也调离了我们这座三线城市,和博士丈夫一起在首都某科研部门工作,临行告别时,她有些感慨的说:“老姐,我做梦都没想到还会有另外的路可走,人生还有这么多选择。记得你曾经对我说,宽恕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只有你自己成为最好的,你才会拥有更好的。”我笑着点点头,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没错,可爱的姑娘,当你感到生活欺骗了你,走投无路、了无生趣的时候,请不要感到迷茫,否定自己,那不是你的错,它只是在告诉你,爱你自己、做你自己,前面还有更好的安排等着你,因为认真努力的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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