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指纹

1

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平凡的世界，映射出大笨疲倦而棱角分明的脸。大笨在迎面而来的人群中缓步前行，跟在他旁边的，是刚结婚的发妻。

大笨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由于情路坎坷，结婚比较晚。倒不是大笨的要求高，实在是他性格使然。大笨性格偏内向，仅仅是偏内向，就让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各色女士屏蔽了他。这个世界很残酷，老实人一点优势也没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似乎成了真理，这让大笨十分苦恼。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大笨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就算是一辈子打光棍，也绝不更改初心。做人就要做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

大笨自然没有一辈子打光棍，笨媳妇很快出现了。笨媳妇经历过一个男朋友，跟大笨的性格大调角，绝对的事儿妈类型。但是，这个男朋友一身的臭毛病，一肚子坏水。离开这个男朋友后，笨媳妇大彻大悟，明白到大笨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最终选择跟大笨喜结连理。

大笨和笨媳妇很快步入洞房，由于时间比较仓促，婚房还没有装修，小两口暂时跟笨爸笨妈住在一块，一俟婚房装修完毕，再乔迁过去。

今天两个人在大街上游荡是有鲜明目的的。他们想看一下地板砖。婚房的水电已经改过了，这年月农民工不好找活儿，价钱好商量。好商量归好商量，农民工要价也不低，不过大笨夫妇杀价也比较狠，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最终的价格还是很亲民的。老实说，新一代农民工不如老一代农民工实诚。时代在进步，道德在退步。

甭管多少钱，起码活儿得干的漂亮。大笨夫妇不是那种心疼钱的主儿。钱乃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花完了再赚，生生不息。可是，能少拿一块就少拿一块，大笨夫妇同样也不是冤大头。

今天看地板砖，大笨夫妇心中已然有了标准，中档即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实际是中庸之道。太高贵了不划算，太垃圾了不入眼。

大笨夫妇携手进入一家地砖专卖店。导购微笑着迎接两位新顾客。大笨夫妇微笑还礼，跟随导购进入展示区。

“两位想要什么样的地砖呢？”导购的脸上依然挂着职业的微笑，皮笑肉不笑的类型。同时用问询的目光扫视着大笨夫妇。

大笨夫妇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起码导购很礼貌。甭管人家的笑是什么类型，只要对着你笑，那就是看得起你。

大笨大致扫了一下整个卖场。这是一家大型卖场，卖场里展示着琳琅满目的地板砖，大笨一时头有点晕。

“我头有点晕……”大笨不自觉的喃喃自语了一句。

“您说什么先生？”导购的声音也很职业，头微微侧了一下。

“奥，没事。”大笨知道自己犯浑，连忙掩饰，“我们想要中等价位的。”

导购很明显听明白了这句简单的话：“可以的先生，二位往这边走。”

大笨心中感慨这名导购真是全方位的职业化，移步跟笨媳妇一块随导购走到一个区域。

“这是月岩地砖。”导购脸上的微笑不变，轻轻地说道，“先生和太太可以看一下。”

“什么地砖？”大笨没有听清楚，脸上的肌肉好像痉挛了一下，反问了导购一句。声音也很轻。大笨还是很有教养的。

“月岩，就是从月球上运回的岩石。”导购不改脸上的表情，耐心解释。

大笨恍然大悟：“如今月球的开发也是一日千里，现在都把月岩运回地球了。”

笨媳妇也笑了笑：“看来这里真是大型卖场，连月岩都卖。”

“还有火岩呢。”导购继续微笑服务。

“就是从火星运回的岩石吧？”大笨开窍了。

导购微微点了点头。

大笨夫妇兴致很高，随着导购不停的转悠，参观了不下二十种地砖，最终还是锁定最开始看的月岩。

“月球就是我们地球的孩子，用月岩意义重大。每天踩在月岩上是一种享受。”大笨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和憧憬。他转身抓住笨媳妇的手，“我们不能登录月球是一个遗憾，但我们可以踩在月岩上绝对是一种补偿。”

笨媳妇点头应允。

地板砖敲定后，大笨夫妇联系好了农民工，讲好价钱，开工。

地板砖铺完后大笨夫妇又选购了环保漆，以及上等的木材。

等到需要安装门的时候，两口子出现了分歧。

“咱们还是安装指纹锁的门。安全，方便。”大笨斩钉截铁的说，语气似乎不容笨媳妇商量。

笨媳妇毫不示弱：“指纹锁的门不如用钥匙的门。指纹锁容易出问题。比如黑社会为了进咱们家，把咱们的手指头剁下来也有可能，那多可怕。”

大笨微微一笑：“你这就是杞人忧天。安装指纹锁的成千上万，没听说哪个人被黑社会剁手指头的。”

笨媳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就是太老实了。这个世界永远是黑暗的一面占主要方面，矛盾永远是不可调和的。黑暗在哪里，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但是，黑暗随时可能出现。退一万步说，你能保证指纹锁不出故障？万一不能识别咱俩的指纹了怎么办？”

大笨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之一，虽然黑暗会存在，但绝对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主要方面。相反，黑暗永远都在次要方面。另外，我们一定要相信科技的力量。五四运动高举的是什么旗帜来着，民主，科学。如今五四运动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不相信科学呢？”

笨媳妇的脸上的表情变的耐人寻味，她轻轻笑了一下：“大笨，我的夫君。尽管我心里还是坚持用钥匙，但是我是你的妻子。我不跟你吵架，你说用指纹锁，就用指纹锁，我依你。”

大笨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这一辈子有福气了，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媳妇。”

笨媳妇的笑容更加夸大了一些：“你的明天会好，同样我的明天也会好。我选择你，是这一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指纹锁的门很快安装到位，录入大笨夫妇的指纹后，就可以凭借指纹开锁了。

大笨把笨媳妇拉到指纹锁的门的前面，强迫笨媳妇反复使用指纹开门锁门。大笨注意看着笨媳妇的表情：“怎么样，我的爱人。用指纹开锁是不是很爽？”

笨媳妇仰脸望着自己的夫君，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福祸相依。今天的美好可能通向未来的灾难。小心一点为妙。”

“谨慎是真理。我知道。但是做人要有足够的自信。我相信一切新生的事物。用指纹开锁虽然没有普及，但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而且我预言，指纹识别将深入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大笨的笑容却很单纯。

大笨夫妇每天乐此不疲的装修自己的小窝儿。凡是需要识别验证的地方，大笨夫妇一律选择指纹验证。当然，这都是笨媳妇妥协的结果。笨媳妇对指纹识别并不感冒，而大笨无疑是发烧友。

随着时间的无情流逝，大笨夫妇的新居装修终于告罄。两个人决定在新居举行庆祝宴会。参加宴会的就是大笨夫妇自己，没有外人。

“以后咱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将来还会有小宝宝，咱们一家子永远幸福。”大笨致宴会演说词。

笨媳妇歪了一下脑袋，两片薄薄的嘴唇稍稍动了一下：“我永远跟着大笨走，大笨指哪我打哪。”

大笨的脸上的笑容挤到了一块：“好媳妇！我好幸福！”

两个人的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意犹未尽的两口子才去睡觉。

指纹识别真的会大有前途吗，大笨真的不知道。虽然大笨是狂热的指纹癖，但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还是很乐观的。指纹识别越发普及。比如上班打卡，已经普遍是指纹识别。还有身份证里，也录入了指纹。

指纹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已经证实的真理。大笨相信这是一条永恒的真理，所以他放心的选购了指纹锁的门。至于笨媳妇担心的黑社会问题，大笨认为就是一个玩笑。玩笑不足挂齿。

大笨躺在床上，身边的笨媳妇已经进入了梦乡，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大笨困意袭来，不再思索指纹识别，把手机放在一边，很快也进入了梦乡。大笨的手机自动锁屏，要开锁的话，需要大笨的指纹。

2

一觉醒来，大笨头有点疼。笨媳妇已经起床了，做好了早餐等大笨。大笨一边洗漱一边想，今天，也许不是什么好日子。

早餐吃得索然无味，大笨的头愈发的疼。他用手拍了拍脑袋，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痛苦神情。笨媳妇眼尖，她停止用餐，轻声地问道：“怎么了，头不舒服吗？”

大笨点了点头：“有一点疼。过一会应该会好。”

笨媳妇似乎思索了一下：“要不请一天假吧。别勉强。身体要放在第一位。”

大笨想了想，再次点头同意。他抄起手机给领导请假。

笨媳妇吃完饭，穿上外套出门上班。大笨留守，他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于是从药箱里找出一瓶止疼片吃了一片，过了一会好多了。

大笨坐在沙发上，看到了盘子里的核桃，于是拿核桃夹子夹核桃。被夹的核桃十分顽强，大笨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夹不开，一不留神，核桃没夹开，把右手食指弄伤了。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但是也隐隐渗血。

大笨用大拇指的顶端对准食指顶端的伤口处，希望能止血。这么小的伤口，根本没有用药的必要。

时间过去了很长时间，大笨松开大拇指和食指，伤口果然愈合了，已经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了。

大笨的头不那么疼了，他拿起手机，想玩会游戏。

大笨用右手食指指纹开锁，没有成功。

大笨再次尝试用右手食指指纹开锁，依然没有成功。

“见鬼。这是什么情况？”以前都是用右手食指的指纹的。指纹是独一无二的，现在开不了锁，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慌乱中，大笨用右手的各个手指指纹轮番试验开锁，大拇指成功了。

望着解开锁的手机，大笨一时恍惚。

食指指纹本来应该能开锁，但是没有。大拇指本来不可能开锁，但是成功了。真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大笨开始冥思苦想。猛然，他一跃而起。刚才食指受伤了，他把食指和大拇指的顶端对在一起过了很长时间，而顶端就是指纹所在的部位。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指纹被交换了。

食指指纹交换到了大拇指上。大拇指指纹交换到了食指上。

大笨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心砰砰地跳得很厉害。他决定再次试验。

大笨把右手食指顶端和大拇指顶端再次对在一起，坚持了足够长的时间，然后松开。

按照大笨的设想，现在右手食指指纹和大拇指指纹再次交换，刚才是用大拇指解的锁，现在应该用食指解锁。

大笨颤抖着手用食指解锁。他成功了。

大笨随后进行了多次试验，证明将两个手指的指纹对在一起足够长的时间，就可以交换指纹。

大笨不知道这个发现是福是祸。

大笨开始胡思乱想，整整一天的时间，他的思绪都在飘着。

晚上，笨媳妇下班回家，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大笨。

“怎么，头还是疼？看你状态不佳啊。”笨媳妇一边换鞋，一边调侃似地说。她知道大笨的性格，虽然偏内向，但是想得开，所以才在大笨患病的恶劣情况下调侃他。

大笨似乎召回了魂魄，他定了定神，冲着笨媳妇说：“我有一个发现，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呦，什么发现，能拿诺贝尔奖吗？”笨媳妇继续调侃，她换好了鞋，把外套卸下，坐在大笨身边。

大笨面色凝重：“也许能拿。”

笨媳妇见大笨不像在开玩笑，反而更加好笑：“到底什么事，说说看。可以的话我给你颁奖。”

大笨于是把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笨媳妇一开始不信，大笨于是在笨媳妇眼皮子底下进行了试验，笨媳妇终于信了。

笨媳妇的反应出乎大笨的意料。笨媳妇丝毫没有不高兴的神情，她反而乐不可支。

“大笨，你真是伟大的科学家。”笨媳妇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发现太搞笑了。以后，指纹识别不知道路在何方了。”

大笨见笨媳妇毫无忧虑，自己也慢慢高兴起来。管他呢，明天无论发生什么，总也死不了人。指纹识别还有没有未来，交给别人思考去吧。

笨媳妇情绪高涨起来：“来，咱俩先把指纹交换一下，体验一下用别人的指纹是什么感觉。”

大笨看着笨媳妇的脸，笑得像花儿一样。于是情绪也被煽动了起来：“好，咱们交换一下指纹，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

大笨和笨媳妇十指相对，足够长的时间后，两个人的指纹交换了。

大笨的指纹归属于笨媳妇了，而笨媳妇的指纹归属于大笨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充满了新鲜感，因为用的指纹都是对方的，感觉很刺激。

这是一个平常的周末。大笨醒来发现笨媳妇已经不在家了。情况有点反常。大笨怀着不明所以的心情起床洗漱，然后自己做了早餐。

整整一天，笨媳妇都没有出现。晚上很晚了，大笨有点着急，打笨媳妇的电话总也打不通。大笨没办法，只好自己睡了。

第二天笨媳妇又是一天未归，晚上晚餐之前，有人敲门。

大笨心里纳闷，这个点儿会是谁呢。

大笨一开门，吓了一跳。

是两个警察。

“请问是大笨吗？”一个警察职业地问道，眼神咄咄逼人。

大笨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现在怀疑你跟一起谋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该警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职业地说。

大笨一时呆住了，僵硬地随着警察走了。

到了公安局，大笨慢慢恢复了理智。一定是警察搞错了，自己没有杀人，板上钉钉的误会。他相信解释清楚就可以了，警察不会不讲道理。

“你们一定误会了，我根本不可能杀人的。”大笨冷静下来，对警察说。

“你最好老实一点，我们有证据。”警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有证据？什么证据？这怎么可能？大笨心里一时有些不明白了。这些警察是不是办事不靠谱啊，整出这样乌龙的事件来。

警察随后开始做笔录，大笨对于所有的问题回答的都是没有。诸如有没有在某时某刻在某地，有没有携带管制刀具，乃至有没有行凶杀人等。

做完笔录，在场的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考虑清楚。”

大笨毫不犹豫地说：“我绝对没有撒谎，我可以负责。”

其中一个警察的表情闪了一下，用威胁的声音说：“行凶的刀具上有你的指纹，我们提取了刀具上的指纹，并在指纹库里查到了你。指纹是独一无二的，你知道吗？”

大笨听警察一字一句地说完，一下子愣在那里。

两个警察又相互看了一眼，一个警察稍微凑近了大笨一些：“把真相说出来，我们可以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大笨回过神来，行凶的刀具上有自己的指纹，行凶的刀具上有自己的指纹，他反复的想这句话，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大笨和笨媳妇交换了指纹，也就是说，刀具上的大笨的指纹，是笨媳妇留下来的。

难道是笨媳妇杀了人？

笨媳妇两天没有回家，就是杀了人吗？

大笨痛苦地抱着头，不敢相信这一切。

两个警察看着大笨的表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管事实如何，即便笨媳妇杀了人，也要把真相说出来。

“真相就是，指纹是可以交换的。”大笨仍然是痛苦的神情。

两个警察一愣。

大笨把交换指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一开始两个警察死活不信，最终在大笨的试验面前败下阵来。指纹真的可以交换，而且方式很简单。

“看来真相已经浮出水面，是笨媳妇行凶杀人。”警察感慨地说。

大笨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笨媳妇很快被抓了，大笨见到她的时候，看她好像老了二十岁。

“你为什么杀人，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大笨几欲崩溃。

笨媳妇摇摇头：“我不是有意的，是误杀。我们起了争执，然后……”

大笨四处奔波，找了最好的律师，到处疏通关系，笨媳妇最终被判无期，不得减刑。

最真的爱，最痛的结局。

交换指纹的秘密世界上只有大笨，笨媳妇和那两个警察知道。四个人约定好谁也不能把秘密说出去，否则人类社会将会乱套。

大笨每隔几天都会去看笨媳妇，给她带去很多书。大笨说，监牢里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大笨还说，他会爱笨媳妇一辈子，永不叛婚。

两个警察退休后，有事没事就找大笨，大笨虽然比两个人小，但并不妨碍三个人的友谊。

两个警察先后去世，笨媳妇也在监狱里走了，大笨还活着，每到清明节，他都给三个人去扫墓。

交换指纹的秘密只有大笨一个人知道了，如今的指纹识别已经在人类社会里无处不在，处处需要验证指纹。大笨微笑着看着这个如火如荼的世界，轻轻地说：“指纹识别，永远都是最伟大的发明。”

人们发现大笨的时候，大笨已经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已经无法抢救了。

没有了可以挂念的人，大笨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大笨的遗书里，一定要跟笨媳妇合葬，就在埋葬那两个警察的墓园里。四个保守着天大的秘密的人，在同一个墓园里，继续他们的另一种人生。

人类社会永远都存在着各种秘密，当我们发现的时候，也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也许我们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但是要坚定地负责。人，不能自私，哪怕牺牲一切，也要妥善对待秘密。秘密不公开，注定是最好的打算，我们的家园，将会更加美好。

2019年2月10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