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再不下雨，庄稼都要干死了呀”。
徐老汉蹲在地头上，看着有些发焉的麦子。天上太阳光芒万丈，没有一丝云，蒸腾的水分在地上升起，以看不见的速度上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就是没了，也没结成云变成雨再回到地上来，也没看见变成蒸汽，就那么没了。徐老汉今年奔五十的人了，种了一辈子庄稼地，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天，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下雨了，水库里的水早就被抽干了，地边打的几口井也已经冒不出水了。整个麦田只能看见黑深深的到处是井洞，里面却没有一点水波。抽了口烟，吐出烟雾，烟雾顺着直线往上升，不拐弯的一直往上，和那些看不见的水分消失在蓝天下。快五十的徐老汉，看着很精壮，黝黑的胳膊却又很结实，那是多年种地的结果，岁月在脸上留着一道道刻痕，诉说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多少，眼神精光四射，晚上都可以很明亮，不用手电就能看清十多米开外的事物，所以很多时候麦田都是他在守夜。头上带着草帽，两根短绳子从两边在脖子交汇，打了个结来固定住草帽不被其他事物掀翻。看着满眼的绿色植物，颜色还是绿的，细看会发现有很多已经开始发黄了，近几个月的水分缺失，让麦子自己也无法再继续活下去，坚持的还在坚持，坚持不住的开始放弃抵抗，由绿转黄再变黑，最后变成肥料，是不是会肥沃这一片田地，会不会滋养其他的同伴麦子，就看它们能不能坚持着活下去了。天上有几只麻雀在飞，快速的飞起来然后落在麦地里，快速的吃几口然后又迅速飞走，再到别的地盘吃点然后又飞走。成群却也不多，三五只或者七八只，来时一起来，走时一起走，庄稼长得好的时候它们飞来的稀疏，因为它们知道，长得好就更不能去吃，那样往往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无数先辈血的教训。徐老汉有自己的抓鸟经验，但凡来的基本都回不去，可是现在连续几个月的干旱焉了麦子，也把徐老汉的精气神抽走了大半，看着成群的鸟来地里吃麦子，再也没心情去驱赶或者抓住。所以现在它们可以尽情的在这片麦地里进进出出，最开始还有被抓住的同伴，然后就消停一段时间，最近这几天却不再害怕，一群一群的来，怎么都抓不住。
“爷爷，回家吃饭了。”地头上跑过来一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开褂子，黑色短裤在他身上显得太长，可能穿的某个哥哥的吧，光着头，头皮锃亮，天气太热，又没有那么多水给他洗头发，孩子长时间不洗头容易长虱子的，所以为了省水也为了省事，爷爷亲自操刀给他剃了个光头，也好，凉快又省事，热了弄点水摸一把头就能凉快好久。七八岁的孩子小脸晒得黝黑，胳膊上明显的分割线，袖口以下黑的发亮，袖口以上还能看出是黄皮肤。因为跑的太急，额头上都是汗珠，再一动就要全部掉下来。徐老汉爱怜的拉过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着额头和脸上的汗。“小栓子，天热别跑那么急。”眼中满是疼爱，“奶奶做好饭了？”“嗯，做好了，奶奶让我来叫爷爷回家吃饭。”“好，走，回家吃饭。”徐老汉拉着栓子的手，看了一眼还在麦田里的鸟，又向远处望了望依然发蔫的麦子，叹了口气。麦田在村子最东头，徐老汉的家在村子的最西头，每天早上从村西头一条主干路经过各家各户，到村东头的麦田里看着。原先有一条小溪和主干路平行着，现在只剩下干涸的土，再看不见一点水甚至一点湿的迹象，以前每次下雨，小溪水位会长，幸好村民在小溪两边修了够高的堤坝，也保住了主干路的通畅。小溪两边长满了野生芦苇，水多的时候晚上一片蛙叫，声音清脆，这边刚落那边又起，徐老汉经常带着孙子拿个竹篓子去抓青蛙，回家用竹签子插了，在火上烤半个多时辰，加点作料，就是一顿饭，再弄二两白酒，美滋滋的，偶尔给小栓子抿一口，辣的他直哈气，吃完爷孙两个就在院子里，就着月光，小栓子就趴在爷爷的腿上，听爷爷讲以前的故事，徐奶奶在屋里或纳着鞋底或缝剪着衣裳，把大的改小留着给小栓子穿，仿佛有纳不完的鞋底和做不完的衣服在等着徐奶奶去做。每天早上天不亮，徐老汉就走上主干路，伴着星光去到麦田里。庄稼就是农民的命，庄稼长的好，农民生活就好，庄稼长的差，农民生活就差。有个好收成就能过个好年，就能多割半斤肉，多包一些饺子，就能多吃几天。半年多没有雨，小溪两边的野芦苇也都枯萎，被村民割了拿回家当引火柴，干透的芦苇最好点着，点上直接扔进灶坑，续上柴火就能迅速着起来。那么长的小溪两边的芦苇现在已经没了很大一部分，小溪源头不在村子里，小溪终点也不在村子里，小溪是什么时候有的，村里最老的老人说他出生的时候小溪就有了，他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小溪也在，所以按照时间推算。这小溪在明清时期就在这儿流淌，也可能因为这个小溪所以有了这个村子，有了这么多村民，哪里有水哪里就能活人，哪里就能出现村庄出现乡镇出现城市。村子里有人找过小溪的源头，结果去了就再没有音讯，有人说死了，有人说失踪了，有人说被河神带走了，说什么的都有，事实只有一个，就是去了的人都没回来。也有人像沿着小溪往下游走，因为知道百川东到海，所以想着沿着小溪走，总会看到海的，可是去的人和先源头的人一样，没了音讯，是死是活无人知道。
“栓子，还记得爷爷给你讲的故事吗？”“爷爷，你说的是哪个啊？”“就是这条小溪的故事啊。”“爷爷，我记得。”“嗯，几百年前，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到这儿的时候这条小溪就在了，一直没有干枯过，借着这溪水啊，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这溪水啊，就是村里人的命，就是村里人的天，没了溪水，庄稼就活不了，庄稼活不了没了收成，这人就活不了，人没了村子也就没了。所以啊，这溪水就是村里人的命啊！可是现在溪水枯了，庄稼也快坚持不住了，这眼看就要绝了收成，这村子也快要没了啊。”徐老汉像是在跟栓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眼中尽是愁苦和悲凉。看着漆黑的天空，眼神落寞又不甘。在他的记忆里这样黑的天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干旱的时长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是咋地了啊？！“爷爷，这溪水真的就没有源头吗？以前您常说溪水源头不能提不能讲，还说以前有好多人去找，结果都没有回来。”“栓子，这溪水……哎……”徐老汉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最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徐老汉咬咬牙，使劲抽了一口老旱烟，吐出一口浓烟，又连续抽了好几口，等这一撮烟丝抽完，在石台上磕了磕烟灰，拉过栓子让他最在自己的旁边，“栓子，其实这溪水是有源头的……”咳咳咳，徐奶奶突然猛烈一阵咳，“老头子，你想干嘛！”“我…我能干嘛？哎…”“爷爷，你接着说啊，这溪水的源头怎么了？”小栓子在一边摇着爷爷的腿，催促着爷爷赶紧往下说。“没什么，没什么，栓子，不早了，赶紧去睡觉去吧。”“哦”小栓子听话的离开了小石板凳，进了里屋，徐奶奶跟着过来铺好床，帮着栓子脱衣服，“奶奶，我自己来就行，我长大了，可以自己脱。”“嗯嗯，好好好，栓子长大了，快睡吧。”小孩子心里没有事情，白天跑的太多，晚上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不一会，栓子就甜甜的睡着了。徐奶奶看着栓子睡下，关好里屋门，出了屋，来到徐老汉的跟前，徐老汉又把烟斗摁满了烟丝，划了跟火柴刚要点着，被徐奶奶抢了过来给吹灭了，“好了，别抽了，都抽了多少了。”“哎…话不让说，烟也不让抽了。”“现在能说吗？你现在说了，你让栓子听了之后怎么办？去找他爹妈？离开我们？我可舍不得栓子离开。”说到这里徐奶奶声音已经哽咽，眼里也积着泪水，用袖子擦了擦没掉下来的泪水，“哼，反正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栓子离开我的。”徐奶奶狠狠的撂下两句话转身又就进了里屋。徐老汉嘴里叼着过滤嘴杆头，叹了口气，“哎…你以为我舍得啊，从小看到大，我哪里舍得他走，可这不到时间了嘛，哎…”夜还是那么黑，估计今晚是不会出月亮了，就连星星都隐藏了自己的光芒，将这大好的世界给了黑夜。没有水，田里的庄稼快不行了，村里的人也没什么可忙的，天黑之后就早早的睡下了，等着第二天希望天能阴，能有云，能下点雨或者风能吹来一阵潮湿的空气让他们知道会有雨来，老天不曾忘了这边土地，不曾忘记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你以为我舍得啊？这么好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可我养了他那么多年，我也是有感情的人，我也不是狼心狗肺啊！可你说老祖宗留下的传统不该遵守吗？别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凭啥到了我老徐家就得破坏规矩？就得不按照祖辈的规矩办？说到底只能怪栓子命不好，生在了这个村子里，好不容易养大，我也不忍心啊，但是祖辈的规矩不能破，村子里的人谁家不是这样，谁家没个孩子不是这样！哎…啥也不说了，到时间了就送走吧，天意如此，改不了了。”哎……徐老汉重重的叹了口气，把烟袋锅子甩到肩膀上，进了北屋。徐奶奶看着熟睡的栓子，泪水婆娑，用手抹去，复又留下来，栓子睡的很沉，做了个梦，梦里，栓子长了一双翅膀，栓子惊奇于自己的翅膀竟然是金色的，然后就借着这一双翅膀，在天空自由的翱翔，突然想起来爷爷说的小溪的源头的传说，就想走着找不到，我现在有翅膀了可以飞了，那我试试能不能看到小溪的源头呢，栓子用力挥动着翅膀，根据自己的记忆，沿着小溪的源头方向飞去，不知道飞了多久，栓子都感觉好累了，可还是没有看见小溪的源头，只能透过云朵看到干涸许久的溪道，再往前就是一片浓雾，即使是有了翅膀在空中飞，栓子还是不敢再往前了，那雾浓的吓人，仿佛你一靠近就会被吸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见雾，都是浓雾。栓子想着回家带着爷爷奶奶一起飞，也让爷爷奶奶也可以体验一下飞在天上的感觉。想完，刚要掉头，突然一直大手从身后出现，抓着自己的金翅膀然后用力的往地上摔去！“啊……爷爷救我，奶奶救我！”翻腾着，栓子踢开了被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额头上满是冷汗，栓子被吓的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奶奶，奶奶？”栓子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碗喝了好几口水，却没有听到奶奶的回应。掀开里屋的挡帘，外面已经大亮，徐奶奶一直有个习惯，想让栓子能够好好的睡觉，就做了个黑色的窗帘，在晚上把窗帘一拉，屋里一片黑，啥都看不见，等到天亮了在拉开，这样就能让栓子好好睡觉。可是今天有点奇怪的是外面都已经大亮热了，奶奶怎么没把窗帘拉开呢？栓子一边想着，一边系好腰带，穿好鞋子，推开里屋的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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