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玩枪战游戏,每次被抓到我总是第一时间喊:
“别开枪,我投降!”
然后等着被对方烤上银白色的手铐,手铐是仿真的,闪闪发亮,十分引人注目。
我那时体型肥胖,动作缓慢,奔跑躲藏时总跟不上同伴的节奏,常常被甩下。我对这类运动类游戏向来反应迟钝,常常面临被对方围攻的局面,开始我会奋勇抵抗,最后的结果仍旧是被俘虏。子弹打在身上太疼,并且疼痛感会持续一两天甚至更久。后来我想通了,反正抵不抵抗都逃不了被俘虏的命运,再被围攻我直接投降交出自己的子弹,免受皮肉之苦。戴着那副银亮的手铐走在大路上,仿佛自己真是个犯人。总会吸引很多路人的目光。我在这种目光里得到一种虚荣的满足,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于是一有机会我便选择投降,次数多了,我就是成了同伴眼中的胆小鬼。
他们开始说我:
“胆子像老鼠一样小。”
或:
“长得像头猪,胆子却像老鼠一样小。”
每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就很愤怒,和他厮打起来。但仍然改变不了我给他们留下的胆小鬼的印象。再到后面玩游戏的时候没人愿意和我一伙。我也渐渐远离这个游戏了。但那个“胆小鬼”的绰号被那些人在学校里传开了。
十多年后的上午我在办公室打印文件时突然想起这个游戏,记忆十分遥远,远的只存在童年里。
窗外的雨已经下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忘了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玻璃上,阴沉的天空让人心烦意乱。我看着外面的天气,有一刻突然担心世界将永远是这种绵绵的看不见尽头的阴雨天。
我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合同文件的照片版打成电子版,然后再排版。最后打印出来上楼交给老板。
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我把文件放在他桌子上转身就回去。
“哎,别忙走,中午给我带份饭回来。”他突然说。
“哦,还是大排饭?”我说。
“随便。”他说。
前几次帮他买饭的钱还没给我,我刚到这里来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让我帮他买饭。第一次他很爽快地把钱给了我,后来次数多了,钱给的就有些拖拉了。
“你去吃饭吧?”我问小卫。
“我不饿,你先去吧。”她说。
外面仍旧阴雨绵绵,灰暗的天空望不到尽头。旁边的房产公司的门口站着一堆西装革履的男人女人。
饭馆是一家安徽人开的。每到饭点人满为患,饭菜的味道一般。但他们的特色是“物美价廉,经济实惠”价格很便宜,菜的分量很足,饭也管够。来吃饭的人很杂,多数是这附近工作的人。
我并不是很饿,点了一份面,就慢慢吃了起来。为了戴上手铐满足虚荣心,而被同伴说成胆小鬼,甚至成为了绰号。现在想想当时真蠢。仔细一想,我确实不喜欢惹是生非。随遇而安,逆来顺受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上学时无论被同学欺负总是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只求图一个清静。上大学时许多社团都报了名,但需要上台演讲的却一次也没上去。很多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遇到一点阻力就安慰自己:做了也白做,反正也不会有结果的。大学毕业后找工作甚至连去大公司面试都胆战心惊,收到很多份面试的邀请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二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风很大,天上的云在快速地翻滚移动,变换莫测,一片灰暗的景象,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我慢慢地往回走,店主的父亲送外卖回来,他骑着电瓶车和我擦肩而过。
那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女人们在房地产公司的门口吃盒饭。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男人们的头发被发蜡训得服服帖帖地向后趴着。女人们的妆容很精致,趁着休息的空对着小镜子补妆。无论男人们还是女人们他们的身上都散发出浓烈的香气。我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见他们在谈论房价和股市。我以前幻想自己大学毕业后的工作便是这幅模样。
我回到公司把午饭送到老板的办公室里。吃饭后我突然疲倦了起来。我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是小张从工地上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一群傻逼,一点脑子都没有。”带着怒火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怎么了?”小卫说。
“有一点不一样就不知道怎么干。施工图纸都看不懂,老杨怎么找的这群工人。”
“真的假的?连图纸都看不懂?”
“便宜没好货搁那都是真理,一分钱一分货,这些工人为什么便宜,看他们干的活就知道了。”
“哎,知道老板下周开会要给我们说交金的事吗?”
“你试用期没过,交了也没你的份。”
“一些公司使用期过了给补交的。”
“我之前的公司都不给交,试用期到了就赶走了,然后再招新人。”
“我操,真的假的?”
“现在不正规的小公司都这么干,我见得太多了,你不知道去年又多少家公司嗝屁了,着种公司开的多,倒的快。”
“试用期结束他不会把我也赶走吧?”
“有可能。”
“也不一定,不是说要开个分公司吗,到时需要人不一定让你走的。”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你才来几天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们已经被套牢了。”
“什么意思?”
“好几单提成没给。”
“那真要走了,还在乎那点钱吗?”
“你是不缺钱,人一穷就对钱变得敏感,最重要的是这口气咽不下去,明明是我们应得的,为什么要扣。你还年轻,天黑路太滑,社会太复杂。”
“我来之前跟我说的特别好,给我安排住宿,嘘寒问暖的,我还特别感动。”
“你一来,我就对小徐说又被糖衣炮弹给骗来一个。”
“你们都来多久了?”
“这家公司又十年历史了,老员工没有超过一年的。”
“时间久了你会越来越失望的。”我从桌子上抬起头插话道。
“我也是被他挖过来的,我来之前这里一直没有人,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
“这种工作不干也罢,我是这个专业出身,只能干这个,你们有好去处赶紧走吧。”小张继续说。
“听见了吗小卫,赶紧考虑转行吧。”我说。
“都是找不到工作干了,又不想去当工人出体力,才来学的设计,没听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学设计’。”小张说。
“哎,烦死了。”小卫说。
三
红色的特价促销的牌,像旗子一样插在各个堆头上。以前我上学买东西的时候从不看是否有折扣优惠,很烦母亲无论买什么都要讨价还价。现在生活中处处需要钱才明白母亲的苦衷。
我在商品架旁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了买九块九的那一款面包,不仅便宜而且块头大。
买完面条、鸡蛋、一些日用品便付钱,在等待的时候刷朋友圈,突然看见母亲发了一段在高速路上的视频。晚上又发了一段视频内容是一间简陋破旧的病房。定位是日照。
应该是有人在底下问她回家干什么,她在视频下回了句“看病。”
出了超市,我打电话给她,铃声响了很久,最后是父亲的声音。
“怎么回事?去日照干什么?”
“颈椎不好,我带你妈过来看看。”
“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不知道怎弄的,早晨一起来你妈脖子就发硬,心猜是落枕了,后来胳膊不能放下来,一放下来就发麻。到后来不能坐也不能坐了。”
“那怎么不去大医院看看。”
“去医院拍了片子,医生说是颈椎压迫神经。”
“那为什么不一直在大医院看?”
“大医院太贵,动不动就弄这弄那的,我打听了一圈,人都说来这看好,村东头你二爷爷就是在这看好的。”
“得多久?”
“一星期。”
“我看病房又小又破,找的这家医院到底靠不靠谱?”
“这里本来就是小地方,来都来了,先治治看,钱都交了。跟你妈聊聊吧。”
父亲把手机给了母亲。
“感觉怎么样?”
“晚上医生给了两包中药熬完正用毛巾敷着脖颈,还是那样。胳膊不能动,脖子也不能动。在床上躺着你不知道有多难受。”
“不要急,才第一次,慢慢来会有效果的。”
“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破,两三排平房,环境跟咱镇上差不多,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
“去都去了,就在那安心治疗吧。”
“现在就只有这样了。”
四
小卫把键盘敲得“啪啪”响,看来她同学说她画图像玩炫舞是真的。小张在看着短视频。外面路口的红绿灯不停地变换。今天很凉快清风吹拂,我起身向楼上走去。
“进来。”
我推门进去,老板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电脑。他抬头望着我。
“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一下工资的事。”
“哦。”
他摘下眼镜从办公桌后走过来,坐到茶几旁。
“坐。”
我在对面坐了下来。
“上一个工地的提成……”
“那个工地还没结束,尾款还没打过来。等尾款一打过来,我就给你结。”
“能不能先给我结。”
“不是不给你,只是没这个规矩,做这行都是工程结束再给钱的。”
“工程都已经结束一个多月了。”
“结束是结束了,但业主一直在找借口挑三拣四,你不是也跟着去了几次吗?”
“哦,我明白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前几次帮你买饭,饭钱还没给我。”
“我马上转给你。”
五
外面风和日丽,那家安徽人开的店店门紧闭。我去旁边的老北京炸酱面。点了一份炸酱面。我突然想起大约一个月前以前的同事告诉我他们公司招人,底薪四千加提成,当时他想让我过去,我以在得到锻炼的机会多成长得快为理由拒绝了他。我掏出手机找了他的号码打了过去。
“喂,吃饭了吗?”
“在工地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哎,我记得你说过你公司招人,现在还要吧?”
“大哥,那都多久的事了,人早找好了。”
“奥,我知道了。”
“咋啦?想过来投奔我了。”
“帮别人问的,好了,不说了我要吃饭了。”
我挂掉电话,一小份炸酱面怎么吃也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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