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苏边境二百多公里的新疆阿里木小镇上,有家名叫“亚喀西”的旅社。
一九八二年初冬的一天深夜,风雨交加。
这时,旅客们都已关门安睡。
喧闹了一天的旅社,现在静得出奇。
今晚负责值班的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王姑娘。
她独自坐在服务台里,一边轻声听着从半导体收音机里传来优美的新疆舞曲,一边在等着末班车到达阿里木的旅客。
“当、当、当······”挂钟敲了十一下,不一会,二十多个晚班旅客一下子拥进了“亚喀西”。
小王姑娘有条不紊地把旅客给一个个安顿好,刚准备关门休息,
突然,发现有个人斜靠在大门边,一顶草帽遮住了他的脸部,胸前紧紧抱着个大旅行袋,浑身上下全是灰沙泥土,已经呼呼睡着了。
小王想:应该叫醒他,安排他住宿。
于是,她喊了一声:“同志!”可没有反应,又喊了两声,也没见动弹,连喊三声,还是毫无动静。
小王见喊不醒他,就决定用关门来惊醒他!她上前两步,两手用力把门一推,那人突然“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一手紧抓着旅行袋,一手拉下脸部的草帽。
小王借着门外昏暗的路灯,一看那脸,吓得“啊呀”叫了一声,连退三步,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满脸的络腮胡子又黑又浓,两道大刀眉下,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布满血丝,身高足有一米九,站在面前,好似一尊凶神!
小王姑娘心里发慌了,怎么办?
这时那大汉冲着小王“呵呵,呵呵”干笑了两声。
他这两声怪笑,更使小王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正当小王姑娘不知如何对付之际,那大汉放下手中的旅行袋和草帽,嘴里“嗯,啊啊,嗯,啊啊”地说着,两手也跟着不停地比划起来。
噢,小王顿时明白了,原来是个哑巴,他要求住宿。
也不知为什么,小王这时却摇了摇头。那人见小王摇头,就指着门角落做了个睡觉的手势,没等小王反应过来,就拎起旅行袋朝里走来。
小王拦又不能拦,推更不敢推,慌忙中只得三脚两步,进了登记室,“砰”随手把门关上,隔着服务台的玻璃窗,指指贴在门外墙上的“住宿须知”。
那人看了看,似乎明白了,放下东西,两手在衣裤袋里紧张地摸出了两张折得皱巴巴的纸,递上服务台。
小王打开窗子,接过一看:一张是过乌鲁木齐市以北的通行证;另一张是介绍信。
小王姑娘对手中的两张证明,左看看,右看看,翻过来看看,翻过去看看,看了半天,也看不
出啥毛病,再看看对方那疲倦的脸上没啥恶意,一颗紧吊着的心才算放下一半。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拿出登记簿,让他登了记,领他上了二楼。
小王姑娘打开一个双人房间,哑巴一看,摇摇头。
小王以为他嫌差,又领他上了三楼,打开一个单人房间,里面沙发、衣柜、写字台一应俱全,可哑巴刚跨了进去马上又退了出来,还是朝小王摇摇头。
小王姑娘这下子可愣住了。这可是“亚喀西”最好的房间啦,没有再高级的了!她只得把两手一摊,也摇摇头。
想不到哑巴用手指指楼下,“嗒、嗒、嗒”直往楼下跑。
小王也急忙跟着下了楼,只见哑巴走到一楼尽头,在一张过道铺上放下了行李,“嗯,啊啊”比划了个睡觉手势。
哦,他是嫌房间太高级,只要统铺就行了。
小王回身一考虑,哎,还是把账结掉,免得他溜号。
于是小王马上到登记室开了发票,递给哑巴。
哑巴一看,朝小王露出一副尴尬的苦笑。
小王又被他笑得糊涂起来。只见哑巴掏出纸笔,唰唰唰,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递了过来。
小王接过一看:“钱已用完,表押你处;明天来取,请你原谅!”
小王抬头,哑巴已摘下手表,递过来。
小王心想:表先放着也好,明天再说。
等小王回到登记室门口,只见哑巴枕着那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袋,和衣往床上一躺,就发出呼呼的鼾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王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披衣出房,定睛一看:那哑巴已不知去向了。
小王先是一怔,又转念一想:反正他手表还在我这里,怕他不来取!
这样一想,就放心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小王姑娘打扫完卫生,已是中午时分。正要坐下来休息,只见门外大步走进一个人,来到登记室前。
小王朝来人上下一打量,不由愣住了:这不是昨晚那哑巴吗?可和昨晚已判若两人。
只见他头发理了,络腮胡子刮了,脚上皮鞋擦得油光锃亮,昨夜一身从泥土里拉出来的衣裳已换了一套笔挺的中山装。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显得落落大方,只是手中拎的那只大旅行袋却变得瘪塌塌了。
小王马上从抽屉里取出发票和手表。哑巴笑嘻嘻地从袋里抽出一张十元钱递给小王,接过手表、发票和找回的钱,然后又冲着小王伸出三个手指,指指楼上。
小王心里又活动开了:呀,他要住三楼那个单间?奇怪!昨晚连房钱都付不出,今天出去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阔佬啦?
这个远方来的哑巴,在这小镇上难道还有亲戚朋友?他那钱是哪得来的?不管他,先和他说清
价钱。
于是小王伸出一大一小两个手指,意思是:三楼单间每晚房钱要六元!
哑巴见了,笑着拍拍口袋,意思是我有钱。
小王没有理由不让人家住,便给他办了住宿手续。
小王领着哑巴上了三楼,打开房门。
哑巴满意地朝小王笑笑。小王刚转过身要下楼,只听身后“喀哒”一声,门关上了。
小王心里一动:干吗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关门?
她决定看个究竟,但进去总得有个借口呀,小王眼睛一眨,有了。
她快步下楼,提了一只热水瓶,轻手轻脚来到门前,把钥匙轻轻往锁眼里一插一拧,啊!门锁上了保险!小王伸手在门上“笃笃笃”敲了三下,没有反应,哦,哑巴大多耳聋。
她连忙搬来一条高脚凳,爬上去,想到气窗上去看,谁知窗帘又拉上了。
再细细一看,还露出一道小缝。小王眯起一只眼,顺着缝朝里望去,这一望,小王猛吃一惊。
只见哑巴背朝门,坐在写字台前,写字台上堆着一迭迭人民币,旁边还有一堆金光闪闪的金戒指!
立刻一个念头闪进小王的脑际;哑巴是贩卖金银首饰的走私贩子!她连忙爬下凳,轻轻下了楼梯,来到登记室,一把抓起电话,拨了公安局的号码。
谁知越急越是摇不通,急得她额头上沁出了颗颗汗珠。
正在小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时候,楼上“嗒嗒嗒”传来脚步声,小王抬头一
看,哎呀!哑巴,他要溜!
小王姑娘这时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快步冲出登记室,一下拦住了他。
哑巴见小王拦住不让他出去,便摊开双手:“嗯,啊啊?”问干啥。
小王情急生智,忙用手指指墙上“为您服务”栏中第五条:代客预订车票。
哑巴一见,笑着朝小王翘起了大拇指。
接着摸出纸笔,流利地写了一行字,小王接过一看:“请订购明天赴乌鲁木齐车票一张。谢谢。”
好家伙,果然要溜!
这时哑巴已微笑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一走,可把小王急坏了,要拉不好拉,要跟无法跟,这可怎么办呀!
就在这时,突然门外走进三四个年轻姑娘,她们一见哑巴,立刻非常亲热地和哑巴握握手,又指手划脚做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各种手势,然后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前呼后拥地和哑巴一起出了大门。
小王更感到奇怪了:这几个姑娘咋会和哑巴这么亲热?她们中还有一个好象是工艺品公司的热尔娜姑娘。
她正在满腹狐疑时,刚好另一个服务员来接班了。
小王三言两语作了简单交待,拔腿就向公安局奔去。
小王走到公安局门口,正巧碰到刚要外出的刑侦科的大老杨。
她一见大老杨,就把“怪客哑巴”的情况报了个大概。
大老杨听完,想了一下,说:“既然有个工艺品公司的热尔娜,不妨先去工艺品公司了解一下。”
不一会,他们到了工艺品公司,两人进了经理室,见到经理说明了来意。
经理听了,连声说:“有,有。他们正在会客室。来,一起看看去。”
三人来到会客室,只见哑巴和热尔娜正坐在一张长桌旁谈着什么,桌上摊着一些纸和五光十色的金戒指。
哑巴和热尔娜见经理带来了公安局的同志,仿佛一下跌进了五里雾中,连忙站了起来。
经理上前从桌上拿起一只金戒指递给大老杨,并要哑巴把证件给大老杨。
大老杨仔细地检查了哑巴的证件,又很有兴致地细细观赏起放在掌心的金戒指,看着看着,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小王睁着双眼,大惑不解。
大老杨见小王仍疑惑不解地愣着,便说:“热尔娜姑娘,你把情况介绍一下吧。”
原来这个哑巴,名叫蒯猛虎,是一家公社福利厂的工人。
这是专门生产工艺首饰的一家小厂。
由于市场信息不通,大批的工艺品戒指积压,资金不能周转,眼看要停产关门。
这个厂里极大多数都是残疾人员,唯一的供销员又病倒了。
厂领导急得团团转,工人们也为生计发愁了。在这种困境下,蒯猛虎自告奋勇向厂领导提出,要求让他担当供销员的重任。
他表示,他虽然聋哑,但能走路,不怕吃苦,他决心背了样品去推销。
他了解到新疆一些少数民族同胞,有喜爱佩戴戒指等装饰品的习惯,就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阿里木。
半个多月他跋山涉水、穿草原、过沙地,弄得蓬头垢面,到了阿里木,连路费也用完了。
可今天一大早,他满满一大旅行袋的戒指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真是供不应求,大受欢迎啊!
公司经理接着说:“我们知道这一情况后,就派热尔娜姑娘请来蒯同志,看了样品,提了要求,决定和他们厂签订长期合同。”
直到这时,小王姑娘才似大梦初醒,她不好意思地看看面前这位远方来的“怪客”,忽然觉得他一点也不怪了。
他正向自己伸出双手,小王忙握住他的手,脸“腾”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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