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坟不过社。一个“新”字,徒增多少伤感与无奈。物是人非,站在岁月的刀口,我真切感受到它的锋利无比,总是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真的,只有一阵风吹来的那会功夫,只有一片云离去的那般时辰,生命就如同落叶一般飘远。
今年的清明注定是不一样的清明。往年,总是母亲在老家的那头,站在屋后的杉树下眺望我们的回来。我们总是把做清明安排在她的生日那天---二月初七。
可是今年,等不到了。等不到母亲的生日,等不到母亲的眺望。我们无数次想用母亲生日的欢喜来冲淡对父亲长眠的哀伤,总以为这样可以将母亲长久地驻留身边,留住我们的幼稚留住我们的欢乐留住团圆留住亲情留住幸福,事实证明我们太过于幻想太过于天真。
妹妹来了电话,我知道她是约我同去老家做清明。她的声音哽咽,我似乎能感觉连接我们通话之间的电话线,都是颤抖的。而且我仿佛看出了她的泪流满面。
哎!这不是,不是也折磨我么,你妈也是我妈……
做清明前一天的晚上,我郁郁寡欢,寝食难安。妻知道,妻默不作声。她以沉默替代了给我的安慰。无疑,她也是悲伤的。
那天晚上,我将自己洗濯得一尘不染,我穿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只为回老家,只为做清明,只为那一刻的无言对视,换来的却风起云涌如刀割的亘久无处安放的悲伤。我只有被动地直面它们,以活生生的现实来碰撞思想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惟有那样,我才能在撕裂中平息自己。如同母亲一次次痛苦的分娩,却迎来一次次的新生。
我起得很早,如同窗外的晨曦一般起得早。我设法使这天的自己变得年轻些。我相信他们的灵魂会在我到来的那一刻,不离左右地抚摸并打量我。
经过小镇的时候,就过经妻姐的早点店,香气飘来。我就想起母亲非常喜欢吃那热气腾腾的小笼包,一咬,“滋”的一声,小笼包与母亲一起快乐地笑着。每逢经过,我总要厚着脸皮带一笼回去讨好母亲。
可是现在呢,我又一次经过,心中无数次涌起这样的念头,我甚至有再带一笼的冲动,可是理智战胜了我的错乱。我的心很酸,像是孩子无家可归般的无助。
阳光不是很暖,淡淡的,远山的灰濛仿佛就是我的心境。迟来的春天恰如其缝地将一个黯淡的清明送将我的眼前,是为我渲染这份爱的生离死别吗。花还没有开,叶尚未吐绿,冬天的残骸依然历历可见,光秃,枯黄,清冷,寂寥……
它们与我一路同行,将母亲点点滴滴的往事无情地啃噬。我惟有载着它们一起浮沉,一遍遍回味,直至遍体鳞伤。
妹妹、妹婿在小城等我。姐的女儿女婿去上海治疗喉疾去了,她留在家带孙子,无法成行。我轻易原谅了她。我想母亲更会轻易原谅她,因为我们的幸福就是母亲的幸福。
母亲比任何人都聪明。母亲每次到妹妹家时,总要带些东西给孩子们吃,仿佛那样才心安。在家临走的时候,妻嘱咐我,将人家送来的土鸡蛋带些给外甥吃吧,正长身体。或许,这是亲情表达的一种原始的笨拙的方式,我终于懂得了母亲的不空手,是为了让下辈记住吗。那分明是一颗和善的仁慈的大爱的玲珑心啊。
是否因为去年,母亲让人砍伐了屋后那几棵参天的杉树,树的灵魂便带走了母亲?我一直这样纠结着。杉树齐土的桩像是一个个伤疤,偌大的伤疤长在了我的心上。
杉树好多年了。是三十年前我与父亲一起栽的,它们是我与父亲父子一场的见证,一直陪伴着老屋,陪伴着母亲。可是去年,因为隔壁邻居的埋怨,每到秋冬落叶满天飞,母亲终于处理了它们。母亲不曾料到自己竟然随它们一道而去,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我不敢面对那些几近两尺的伤口,它们像是一只只巨大的眼睛,日夜未曾合眼地圆睁于老屋的土地。老屋太寂寞了,失去了母亲与杉树的老屋,毫无人间烟火之相,笼罩了沉沉暮气。
当我说出心中的念想,妹妹妹婿黙许认同。我们一道去他们的老家,在后山挖了四棵桂花树,又在路旁买了两株茶花树,一并随做清明带回老家。
一棵树就是一注生命,我想让它们替我守着父母的老屋,守着他们的灵魂。让我的思念永远在这块土地上生长。
我知道,有吐绿的日子,有抽枝的日子,有开花的日子,老屋与父母的灵魂就不会寂寞,阳光与雨水会快活地跳跃,鸟儿与蝴蝶会兴奋地起舞,而远方的我,会为我的生长之地时时送上遥远的祝福。
清明记,清明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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