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50）

春分的晚上，林森在极度兴奋中，像一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徐美珍的身上，没了呼吸。

事发地点在纺织厂职工俱乐部一处废弃多年的房间，没有人想到，林森偷偷将其改造成了与徐美珍的幽会之所。

那天凌晨，胡胖子是因为听见了一阵惊恐的叫声，才循着声音找到这处隐蔽之地的。胡胖子撞开门，首先看见的是白得像纸一样的徐美珍的脸，徐美珍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蓬头乱发地坐在床榻之上。接着胡胖子一眼看见了厂长林森，以及他那根腊肠一样的老二。它垂在他两腿之间，干瘪无力。

作为事发现场的第一见证者，胡胖子终于体会到当年朱玉莲的荣耀。胡胖子作为报案人，一遍遍向前来调查的警察和救护人员念叨，“狗日的真是没想到啊，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野猫在发春，没想到是我们的林厂长和他的老情人，没想到我们的林厂长竟然窝在这里和他的老情人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我们的林厂长还对骚货徐美珍念念不忘啊，哎哟你说林厂长那么财大气粗了，咋个不去高级宾馆找个高级小姐开个房啊？”

上夜班的职工们纷纷被吸引而来，他们看见蓬头乱发的徐美珍像丢了魂一样上了一辆警车，隔着车窗玻璃他们无法让自己的辱骂灌入徐美珍的耳朵，这让他们感到十分不解气，好在胡胖子很快成了他们的重点采访对象。这个时候似乎还没有人意识到，厂长林森的猝死意味着纺织厂又将迎来一场破产危机，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去关注纺织厂的未来命运，而更关心林森和徐美珍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他们发现从胡胖子那里再也挖掘不出更多细节时，他们感谢上天让李刚出现了。

车间主任李刚和他的儿子李显是最后出现在事发现场的，李刚的神情凝重如铁，背脊又伛偻成了原来的样子，整个人像一只蒸熟了的虾。他第一时间卸下了车间主任李刚和痞子李刚的外壳，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他已经对角色切换有了一套成熟经验，极有信心塑造出一个悲惨的令人同情的受害者形象，而李显成了他最好的道具。

他很懂得先声夺人的道理，远远地便气沉丹田，发出一阵类似公鸭的声音，那声音由小至大，渐渐增加了悲怆的感染力，也凸显了他异于常人的肺活量。很明显，他对这声音的力度和长度的把控是精确到位的，甚至连哽咽的时间间隔都可精确到几分几秒，因此，远远听来竟有了一种奇妙的旋律。人们被那旋律所吸引，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李刚说的具体内容，“操你妈的，徐美珍你这个婆娘可害苦了我啊，我李刚对你那么好，你还想着林森啊……”人们情不自禁对李刚父子生出同情，他们一致认为，“徐美珍真是个祸害人的蛇精，林森被他害死啦，李刚也被他害惨啦，徐美珍这种贱货，真该千刀万剐才对！”只有胡胖子一脸不屑，他对李刚嫉恨那么多年，终于得到应有的回报。

李显并不懂得李刚的反常举动，李显的脸上反倒洋溢出喜悦之色，他学着李刚发出公鸭般的喊叫，人群的围观让他极度兴奋，他冲向了人群，一双细长胳膊开始胡乱挥舞，人们从来不知道李显竟然会跳舞，更令人们感到奇诡的是，李显的舞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李显的细长胳膊和腿柔软得像没有骨头，李显像一条蛇。

突然，李显的舞蹈戛然而止，李显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眼睛里映照着徐美珍的影子，他看见他的母亲徐美珍正在一只闪着红灯的被人们叫做汽车的怪物肚子里，他听见那个怪物发出古怪的声音，那个怪物带着他的母亲徐美珍狂奔起来，李显呜哇一声哭出来，接着像蛇在草丛间穿梭一样掠过人们的视线，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

李刚的表演在朱玉莲看来就是一场笑话，朱玉莲抱着一双手全程见证了李刚这场精妙绝伦的演出。朱玉莲现在对这种烂事已经失去了发言和议论的兴趣，朱玉莲只暗暗庆幸郑锦鹏没有看到这肮脏的一幕，这可是多坏的影响啊，徐美珍这个骚货把纺织厂搅得乌烟瘴气，朱玉莲突然想起徐美珍的女儿惠子，他更加庆幸惠子三年的杳无音信，否则她是不可能让郑锦鹏回厂的。

至于林森，朱玉莲觉得他是死有余辜，但很快朱玉莲又为林森的死感到伤心了，因为她突然想起林森对她的不计前嫌，她一直感动于林厂长让他们一家回厂，她这样明事理的人是应该因为林森的不计前嫌而不计前嫌的，可是她又想到，正因为她的明事理，才要一码归一码，林森的好是不由分说的，林森的坏也是不由分说的，虽然有李刚从中作祟，但林森的死终归是他的咎由自取。当然，更可恨的是徐美珍的祸害，要不是徐美珍的引诱，林森当初怎么可能抛妻弃子呢。

当张丽再出现在纺织厂时，朱玉莲对徐美珍的恨又增加了一层。张丽迅速处理了林森的后事，她的隐忍和沉默让人们加重了对她的同情，以及对徐美珍的谴责。当他们得知林森这么多年对张丽和孩子不管不顾时，他们又把对林森的恨全部转送到了徐美珍身上。

朱玉莲在安慰张丽时终于找回了曾经的优秀的自己，朱玉莲相信自己是纺织厂第一个安慰张丽的人，也是最有能力安慰张丽的人。尤其是当朱玉莲得知张丽是帮助她和林森的儿子林允前来接管纺织厂时，朱玉莲更表现出了尤胜于从前的热心和智慧，这当然是出于有助于郑锦鹏未来前程的一番考虑。

张丽有一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的淡定，这种淡定在朱玉莲面前有了决堤的风险，朱玉莲一步步瓦解了她冰封起来的内心，让她燃起对自己被林森抛弃的深切同情。张丽想起林森当年的绝情和背叛，想起这些年一个人带大林允的艰辛，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张丽感到朱玉莲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她的一生就是拜徐美珍所赐，她更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林森心里还惦记着这个婊子徐美珍，甚至还因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而死，闹出了纺织厂有史以来的最大笑话，她张丽的名声也因此受到牵连，她因为是他前妻的身份而一同受到了侮辱。

“林森死了，徐美珍呢？毫发无损。徐美珍害苦了我们纺织厂，徐美珍害死了林森，徐美珍就是纺织厂的灾难。一定不能再让徐美珍留在纺织厂啦，徐美珍在一天，纺织厂就一天不得安宁。”朱玉莲最后终于抛出了她最想说出的话，她知道现在张丽即将拥有纺织厂的经营权，这是一个赶走徐美珍的绝佳的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徐美珍说不定又会在某一天卷土重来，那个时候，不知道谁又会成为新的受害者。

这是纺织厂的一场新生，这也是朱玉莲的一场新生，朱玉莲又找到了一腔正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