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种（二）

（1）

杨树上的知了疯了似的叫着，仿佛要把裹在小小躯体里的不甘嘶吼出来，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聒噪；杨树叶子被太阳炙烤烤的耷拉着脑袋，没有一丝的精神气；地头的杂草也有气无力的趴下了，偶尔来一点点小风，吹过来的也是闷热的味道。

玉兰弓着腰，手里攥着一把锄头，狠命的在锄花生地里的青草。没有戴帽子，脸被太阳晒的通红通红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眼睛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啪嗒啪嗒的掉在地里的花生叶子上。

想起爹跟她说的事，玉兰忍不住的哆嗦，攥着锄头的手更加用力，“铛”的一声，锄头一下子锄到了一块石头上，锄头磕掉了一大块，像是嘴巴里掉了一颗牙。

玉兰再也忍不住了，把锄头扔在一边，抱头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上午与爹的对话，一幕幕像是刀子割一样，把心都割成碎片了。

（2）

“闺女啊，爹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以后你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啦，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跟着爹过这穷日子了！”出院回到家的一杯倒，拄着个拐杖，手里拎着酒瓶子，抿一口，抬头对正在灶台上忙活着做饭的闺女说。

“爹······”玉兰羞涩的朝爹喊了一声。自己可是早就盼着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是谁家的汉子呢？心里有朵盛开的花，花蕊散发着幸福的香气，花瓣一片片的饱满的张开着，撑的整个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只听见“砰砰砰”急促的心跳声。

“家里大房子，南屋北屋都有，还有专门的小厨房，哪像咱这破家，做顿饭像是放狼烟。”一杯倒又往嘴巴里灌了一大口酒，被做饭的烟呛的眼睛睁不开，捂着嘴巴“咳咳”，咳嗽了一顿。

“爹，”玉兰捂着嘴巴哧哧的笑着，眉眼里挡不住的开心。

“瞧你那浪贱样！”一杯倒舌头僵硬的说，晃晃悠悠来到玉兰跟前，眯着眼睛看着脸已经羞红的闺女，“人家家里做着小买卖，老两口勤快利索，地里的活又有人帮忙，你就等着做少奶奶，享福去吧！”

“哪村的爹？”玉兰边切着韭菜，边小声问道，不敢抬头看爹的眼睛。

“隔着个街，就咱们村的，豆腐李家。”一杯倒拿起一根韭菜在嘴里嚼着，“好酒好酒，这就是傻根爹拿过来的，有钱真好，酒就是好！”

“是李叔家的强子吗？”玉兰耳朵根都红起来，强子高高大大的，可别说，真是个好汉子。

“看到爹手里的条子了没？”一杯倒手里抖着一张纸，“傻根爹精神，非让我打个收据，我打了两份，拿回来你看看，这次住院可不多亏了傻根爹。”

“什么？”看完纸条的玉兰，整个人都呆住了。

                                                                      收据

今收到李豆腐现金两千元整，为玉兰聘礼。

一个月后，玉兰与傻根结为夫妻。

                                                                              王大满    7.20

“爹啊爹啊，你是我亲爹啊！”玉兰拿着菜刀在菜板上砰砰剁起来，“傻根是个彪子啊，你不知道啊，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玉兰边剁菜刀，边大声哭起来。

“我不嫁给傻子，我死也不去，你用菜刀剁死我吧！”玉兰疯了般的把菜板上的韭菜全扬在地上，把菜板砰的一下扔了出去，把手里的菜刀扔到了一杯倒面前。

“咋，你翅膀硬了，能造反了？你老子的话也敢不听？”一杯倒红着眼，晃悠悠的弯腰捡起菜刀，架在了脖子上。“我腿也瘸了，干不了活了，给的两千块钱都花在医院了，你不嫁过去，是想让你老子死是不是？”一杯倒把菜刀往脖子边又送了下，“不听？不听你爹的话？你爹就在你面前抹脖子吧！要不就在酒里面兑些敌敌畏，死了的好!”

“爹啊爹啊，你是想让我死是吧！”玉兰过去抱住一杯倒。一不留神把一杯倒的酒瓶子踢翻了，酒瓶里的酒汩汩流出来。

一杯倒攥着菜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赶紧扶起酒瓶，用舌头舔那已经流在地上的液体，“爹啊，爹啊，你就不能为女儿着想啊！”玉兰跪倒在爹的身边，闭着眼睛哭着，泪水已经打湿了衣服。

“你别不知道好歹！”满嘴酒气的一杯倒，扔下菜刀紧紧的攥着酒瓶子，“钱咱们已经花了，你不嫁过去，我立马死！”

（3）

“玉兰啊，大中午的，你自己在地里干什么啊？马上就过门了，别晒黑了啊！”傻根娘挎着一个篮子，一流小跑来到了玉兰跟前。“中午我做的豆腐包子，想着给你爷俩送些吃，你爹说你来锄草来了。”

“来，擦把手，趁热乎先吃点，放了点五花肉，老香了。”头发花白的傻根娘，把篮子放在玉兰身边，一手拿了一条湿毛巾，一手拿着一个豆腐包子，递给蹲在地上的玉兰。

玉兰头也不抬，猛的起身，差点把傻根娘闪倒。攥着手里的锄头，狠命的锄着地里的杂草。

“玉兰啊，你爹住院这阵子，忙乎乎的家里的地这不都荒了？你别着急啊，等我让傻根爹和强子过来帮你干，咱人手多，这点活很快就干完了。”

“闺女啊，别怨你爹啊！”傻根娘来到玉兰身边，心疼的给玉兰擦了把脸上密密匝匝的汗珠。“傻根虽然傻，但是心眼不坏啊，我也没有个闺女，你过来我当闺女一样疼你，你爹不也是想着让你过个好日子吗？”

玉兰使劲的咬着嘴唇，上嘴唇已经咬破了皮，疼痛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的，还能有感觉的力量，可是，再疼，也没有心里的疼。跳出酒鬼爹的火坑，又跳进傻子的火坑，自己的命，就是这么的难以把握，只能任凭别人摆弄吗？

“闺女啊，你是个好孩子，放心，我们都会好好待你的，你爹我们也养着，多好啊！”傻根娘在身边小声的说着。“快吃点东西吧，好好养好身子，跟着我有你的福享。”

玉兰呆呆的站在地里，目光呆滞的看着荒草遍地的花生地，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生命应该有的活力与颜色，全是死气沉沉任太阳炙烤的植物。谁不想有个舒适幸福的人生，可是命运却又是如此的多舛和戏弄。不想接受命运的安排，可是又怎么反抗，又怎能反抗呢？

（4）

一头长发盘了起来，盘在头顶的乌黑亮丽的头发上，别了一圈的红色珠翠，画了弯弯眉毛，脸上摸了点紫罗兰的粉，丰满的嘴唇涂了大红色的口红，穿一身大红嫁衣的玉兰，稍微一打扮，跟帖在屋子里的明星照片一比，毫不逊色。

玉兰脸上的表情跟这一身的红嫁衣十分的不相称。眼神木讷的看着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呆呆的坐在床边，像是一居失去灵魂的躯壳。村里的姑娘们都过来看新娘子，嘻嘻哈哈的闹着，几个小孩子边闹变唱：“俏玉兰，嫁傻根，你是图钱还是图人，来年生个小傻子，爷俩一块笑嘻嘻。”

“滚！滚！”一杯倒挥舞着手里的拐杖，一瘸一拐的来到玉兰身边，朝着几个闹腾的小孩子嚷嚷着。

“大喜的日子瞎咧咧什么？小兔崽子我揍死你们！”满身酒气的一杯倒，晃晃悠悠的骂道。

“一杯倒，窝囊废，卖闺女，换酒灌，没良心，遭天谴！”小孩子们闹着，朝着一杯倒“嗷嗷”的做着鬼脸，学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一窝蜂似的散开了。

“闺女啊，过去以后就过好日子了，再也不用当劳力使唤了。”一杯倒挨着玉兰坐下，仔细打量着闺女。“别怪爹心狠啊，日子穷了，就不是人了，只有家里有钱，才能过个像人的日子啊！傻根是傻了点，可傻有傻的好处，以后他们老两口没了，这个家不就都是咱们的了吗？忍几年啊？”玉兰木木的怔在那里，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新媳妇，新媳妇。”

傻根穿一身新衣服，嘴里流着口水，强子牵着他来到了玉兰面前。

“新媳妇，嘿嘿！”傻根歪着脑袋，脑袋上下点着，口水像屋檐上往下滴答的水，不停的流，新衣服已经打湿了一片。

“傻根，拉着媳妇的手，咱们娶媳妇回家了。”强子小声跟傻根说道。

“嘿嘿，新媳妇！”傻根瞪着两个大小不一样吊眼梢的眼睛，看着面前俊俏美丽的新娘子，两个手忍不住去捏玉兰的脸，长长的指甲掐了玉兰的腮上，一块皮让他抠了下来。

“傻根，别胡闹！”强子连忙掰开傻根的手，“喜欢也不能掐人，掐人多疼，你试试疼不疼！”强子说完用手指掐了下傻根的胳膊。

“啊，啊，娘啊，强子打我啊！”傻根捂着胳膊蹦起来，“娘啊，娘啊，你在哪里啊，强子欺负人，他打我啊！”傻根两个手来回搓着眼睛，呜呜的哭起来。

“强子啊，玉兰嫁过去，多照应着点啊！”一杯倒站起身，红着眼睛对强子说道，“农活多帮帮玉兰，让她享点福吧！”

“叔，您老放心吧，那边有我呢。”强子拍着胸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