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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刚巧路过一个便利机,他从个人帐户里刷掉0.1个感官币给自己买了一个草莓味甜筒。当把浑浊泛黄的冰沙含进嘴里,沁人的甜味顺着神经一路融化,有一份夏天独有的冰爽痛快地浇在了大脑底层。
爸,妈,我回来了。冲着父母的卧室大喊了一声,见没人理会,径直回了房间。
自从他上了大学,父母为他操心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一家三口除了必不可少的共同进食环节,其他时候通过无微不至的家庭即时通讯系统就能完成交流。
反复确认父母没有在观察自己后,亚当切断房间电源,从窗户上搬下来一块滚烫的太阳能电板,拉上窗帘,连上个人数字助理,娴熟地接入了匿名网络。
对了,亚当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怎么又忘了这个东西。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在后脑勺茂密的头发里摸着,喀的一声脆响,轻轻地拔出了一根约有一指长的针状物。长针晶莹剔透,不时有复杂的代码在表面流动。
亚当掐下秒表,时间开始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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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Eve。
这是和Eve的第521次脱网聊天。
昏暗房间里,从上个世代的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显示屏有点漏光,亚当的脸色被映照出一片潮红。就算觉得刺眼,他仍然屏住了呼吸盯住屏幕上的回复框。
Hi,Adam。
电波那头的人有了回应,屏幕上开始有光标闪烁,有字逐一落下。从H到m,亚当看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即时回应,“长针”被拔出后的空虚感才如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瞳孔放大,手心渗汗,全身轻微颤抖。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不可名状,只有在与Eve连接的时候才会出现,伴随着轻微的不适,却有同样能抵达神经的快感,令人颤栗着渴望。
听说城中心新开了一家叫“缪斯”的店,他们新开发了一个叫“addiction”的料理套餐,据说是从上个世代的考古遗迹中提取二十四种无害化成瘾物配制出来的,这两天城里好多人争着抢着去体验呢。要不咱们就去吃这个吧。
亚当低头调出自己的个人账户看了一下,算了算信用额度,应该是足够两人份的“addiction”。
啊?缪斯吗?那个我也听说了,但是好像很贵呢。
没事没事,我这学期刚拿了一个全额奖学金,我请你吃吧。
亲爱的亚当,不准小瞧我哦,我也刚帮导师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关于“感官计划二期”的,拿了不少感官币,能吃好多份“addiction”呢。
哈哈哈哈哈,那行,等我请你吃完这一次,下一次就让你请我。
亚当有点“过于兴奋”。“兴奋”是他最近刚学会的旧词,这个词早在一百年前就被最高法庭判决为负面词,负面指数为7.7,意味着它有可能对国家能造成中等程度损害,尤其是“过于兴奋”状态不利于个人健康,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之一。
不管是否有利于健康,亚当在敲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速度再一次超过法定临界值。因埋下第二次见面的契机而“过于兴奋”,因自己能第一时间想到这句机灵话而“过于兴奋”,因自己能感受到“过于兴奋”而“兴奋”。
这一次Eve还没有回复,他反而不太感受到不适了。长舒一口气,他回过头来看了看因为怕不小心碰碎而放得远远的“长针”,那个全世界最精密也是最普及(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个)的仪器,正在柜子的角落里蛰伏着,泛着幽光,像忽明忽暗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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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千百年来为了向外扩张,一直在茫茫宇宙里求索,从月球到火星,从太阳系到银河系。可是就像已经不存在于历史中的一位哲人所说的那样,人类最不了解的永远是自己。
之所以说这个哲人姓名已经被历史抹去,是因为在2460年,联邦最高科技院全面宣布,隶属于联邦社会部稳定局的科学家已经成功把人脑里最难监测并掌控的“感觉”控制于股掌之中,人类终于已经到达了自我认知的顶端,从此之后,再无“感觉”一词。
可能大家一直都觉得没用的“感觉”太多,抑或是觉得可以从“感觉”上攫取的资源太多。从富人到穷人,从男人到女人,从城镇到乡村,从上层到底层,所有人都高举着手中选票,要求把这项技术民用,针对这项技术开发更多应用。于是联邦顺势成立管理国民“感觉”的“感官部”,并于2465年倾举国之力推行“感官计划”,正式将“感觉”列为最重要的国土资源之一,仅次于能源。
亚当就是这个“感官计划”下出生第二十四代国民,他的父母及以上都受益这项计划,每个人出生时都会在脑部被置入一根“感觉针”,终身有效。
好啊,没有问题,那我下次就请你吃双份好了,如果这次体验不错的话。Eve的回复把亚当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像是怕亚当介意刚刚的话,Eve紧接着还补了一个😊
亚当看了看秒表,剩余的时间还有一会,于是他问道:咦,你这个表情是从哪里搞来的,之前聊天还没看你发过。
哪个,笑脸吗?那是我从黑市上买来的,花了不少钱呢,是不是很可爱。
真棒,我喜欢这个表情,很像我笑起来的样子,不对,肯定更像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傻瓜,我们笑起来都一个样啊。
看到聊天框里一蹦一跳出来的这些俏皮字眼,亚当仿佛感觉到无数团酥麻的触电感在全身上下依次炸开,像字眼在往心里钻,像烟花爆开后绚烂。这是一种不被允许的感觉,可是它在这段时间越来越强烈,刚开始还只是一绺痒感,现在已经像是他们即将去体验的那道菜名“addiction”,有些上瘾了。
对了,Eve,你连网的时候拔感官针了吗。激动之余,亚当也怕这场对话被监控到。
当然拔了呀,你是不是当我傻呢,每次都要问我一遍,我不是小孩子啦,能照顾好自己的。
Eve仿佛是在电波那头娇嗔起来,亚当确实在这方面有点啰嗦,每次都要确认一遍。
嗯呢,等我们这周吃完“addiction”后,就尽量少用匿名网络吧,反正你家离我家也近。亚当郑重地在屏幕上写下了这句话,迟疑了三秒,点了发送。
Eve陷入了沉默,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亚当像是在等待一场判决。
好啊。
亚当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膝盖撞上书桌下的钢板,抖落一地灰尘。
滴滴滴滴——
秒表发出了报警声。
嗯嗯,那就先这样吧,这个月的离体时间配额我已经快用光了,周末见哦!
来不及等Eve的回复,亚当不舍地把个人数字助理关闭,用几乎是跑的速度把感官针拿回来,麻利地把尖锐的装置刺进后脑,待到机器重启成功,与神经完成接驳,冷光和血液融为一体,那种冥冥中的被支配感才再次被找了回来。
等把屋里的一切归回原位,亚当的父母刚从工厂下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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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我们回来了。这是妈妈在通讯系统里叫他
亚当冲出门去,迎面而来的是疲惫的父母,以及他们疑惑的眼神。
有什么事吗,亲爱的儿子。爸爸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到他们面前。
亚当看着正在脱鞋的父亲,走向卧室的母亲,想说点什么却被卡在了胸口偏左的位置。
无奈,为了缓解尴尬,他只好报之以一笑。
爸爸接收到了儿子的笑容,他也给出了一个代表慈爱的笑容,隶属于亲情的主情绪,标签为父亲。
亚当忽然觉得还不如Eve从黑市上买来的一串图形代码笑得好看。
周日,天气不错。
亚当特意穿了一身能给自己带来“自恋感”的衣服,因为根据感官针系统给出的数据,这个衣服之前给将近九百万人带来过“真好看”、“喜欢”的情绪产出,非常值得上身。
为了保持风度,他也特意没骑车,专门租了一辆“帅气”型轿车,一路直奔“缪斯”饭店。
距离预定的见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亚当坐在订好的位置上,睁大了眼睛,兴奋地看着周围的食客和店员往来如织,大家的声音轻而碎,人流里不断翻涌着的只有服务员的低头微笑和食客的礼貌回应,以及笼罩在这饕餮盛宴上的迷离眼神。
看着邻桌其貌不扬的菜式,亚当已经明确地感受到了其“色”、其“香”、其“味”,感官针不断在释放正面信号,刺激着他早已食指大动的欲望。这可真是不好,亚当心里嘀咕道,这家餐厅会不会是感官部的人开的,真是要命。
感官部宣称它的感觉采集样本一定是以全人类为基础,大家对同一变量产生最多的刺激才会被他的系统采纳进而推行,简单地说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大家觉得“好吃”才是真的“好吃”。可是时至今日,整个感官系统的自我迭代和优化已经基本稳定,很多感觉已经过了采样期,所以像“缪斯”这种新鲜菜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已经说不清了。
时间还有十分钟,亚当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在“因来到自己期盼已久的餐厅而兴奋不已”的低兴奋度状态。以免被感官针监测到自己长时间地情绪异常。他慢慢把手伸到后脑勺那,假装在挠痒,实际上是随时准备把装置拔出来。这个月的装置离体时间配额已经重置,他可以为了避免风险稍微浪费一点时间。
他感觉Eve已经快来了,一步一步逐渐靠近。
喀——他已经把感官针拔出来放在了手心,尽管那里已经布满汗水。
他想了好多事,从前几十年到后几十年,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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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
靠在颈部的手腕突然被一阵冰凉的触感锁住,亚当猛然发现有一种比感官针还要强烈的冰冷出现在了自己周围。
他赶紧回过头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
别动,亚当先生,你现在的每一次挣扎都有被当场击毙的可能。
啊?亚当不敢再动,像是被冰封。
伴随着身体像是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弄,他终于通过制服看清了身后这帮人的面目。
亚当·史密斯,你因怀有非法目的脱离感官针,违法登陆匿名网络,生产、下载、拷贝、传播非法违禁情绪,犯有危害公众安全罪,现经感官部稳定局批准同意,予以逮捕。
证据呢?你们没有证据不能抓我!已经被吓得浑身无力,但亚当还是梗着一口气想再做挣扎,虽然他知道感官部的爪牙们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证据?为首的一个男人不屑地瞥了眼亚当,像在睥睨一粒微尘。
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大摞文件,拍在他脸上。
喏,你要的证据,这是你跟Eve所有的聊天记录,相信这些东西肯定也能从你的个人数字助理上查到。
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拿到这些数据,我明明都藏得很好,Eve呢,你们到底把Eve怎么了!亚当的眼眶都红了。
感官部的人对视了一眼,轻蔑地笑了。他们开始低声地交头接耳,声音低到亚当一点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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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甘愿上钩的蠢货。
嗯,怎么办呢,看样子还陷得挺深的。
局长不是说了吗,这种陷得深还看不明白状况的,才是我们“捕兽夹”计划的完美目标别忘了感官针只有自愿加固才能发挥最大效力。所以我们才会这么费力,用感觉来扼杀感觉,争取永绝后患,以儆效尤。
嗯,说得对,看样子这个学生应该会自愿加固,那我们就照后面的流程走吧。
为首的男人走到亚当面前,俯首贴在亚当耳边说:Eve已经被我们逮捕了,你猜会是谁把你供出来的,她可比你听话多了。
亚当听完,原本带着嘶吼的喘息蓦然哑住,浑身暴起的青筋如潮水般退去,面如死灰,彻底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瘫软在地上。
不可能,她不可能这么做,我们说好的……
他今天本来还想跟她聊聊以前。他第一次尝试拔出感官针的原因,他为什么喜欢在匿名网络上跟人聊天,他第一次和她聊天时的情绪波动,他这段时间里情绪一点一点地萌动,从稚嫩的芽到开出的花。
聊聊以后。比如吃完这顿饭后去哪,回家之后会怎么回味这次见面,以后要怎么联系,要不要像之前说的那样一起逛街看书,他想好了对以后的所有想法,从对自己的规划到对她的渴望。
聊聊现在,比如今天这顿昂贵的午餐,比如饭店门口卖花的小女孩,比如窗外的云,天上的风,乃至于今天还没出现的落日……
男人的助理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抓住时机,立即找出另一张文件开始宣读:亚当·史密斯,你是否自愿清洗当前所有违法情绪,终身加固“感官针”,永远不得擅自拔出装置,永远享受感官科技赐予联邦的无上荣光,如有反悔,立即由感官针自动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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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剩下一点喘息的气力,眼神涣散,瞳孔里像是有某种初生而坚硬的东西被狠狠击碎,只能呆呆地看着饭店里漠然的人群,和窗外逐渐下沉的太阳,他们都将被即将到来的黑夜覆盖,然后在无垠黑暗里起舞。
问你话呢!助理有点不耐烦了,他在检查随身的仪器是否配置齐全。
抬头仰视着面前张牙舞爪的这群人,亚当闭着眼睛,痛苦地点了下头,缓慢沉重,如一声叹息。
为首的男子欣慰地笑了笑,挥手示意助理可以开始对亚当进行操作。在助理摆弄那一颗被抽走灵魂的脑袋的时候,男人走到外面拨通了一个感官部的内线电话:Eve组已完成任务,可以把2018号Eve的情绪清洗掉了,换2019号Eve上吧,抓紧时间,效果确实比强制的好很多,但是太慢了。
那天天彻底黑下来之后,亚当才从缪斯骑车回家,碰巧他又路过了那个便利机,他又花了0.1个感官币给自己买了一个草莓味的甜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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