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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七日》:觉醒时刻(二十四)

《入世七日》:觉醒时刻(二十四)

作者: 香农弥望 | 来源:发表于2020-04-16 08:25 被阅读0次

      文/香农弥望

    德裔美国画家Albert Bierstadt ​​​​

    (一种悲伤随处弥漫……)

    竹词村的早晨在平静中如画卷展开,小雨双飞燕,微雾枫树林。星琦站在窗边,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眉头紧锁,田野上水雾弥漫,犹如无数精灵挥舞着濡湿的翅膀到处嬉戏。妮妮溜也看着,它倒是激起对广博大地的战栗之心。

    星琦抱着妮妮溜,呢喃:“不晓得妈妈怎么样了?昨晚下那么大雨,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蓝楼这么小,怎么赶过去。冰火鸟在这样的雷雨夜也飞不了,希望你们也平平安安地躲在什么地方避雨。”妮妮溜原本激越的心,也随着星琦的担忧而变得沉重。

    星琦目视前方,神色愀然,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一直滴到妮妮溜的心里,这样的星琦比陶然大哭的星琦更让人心疼。妮妮溜在星琦手心动了动,星琦拭去泪水,低头对妮妮溜微笑,“该想想要把你捏成什么了。”

    “星琦――,起床了就下来洗洗吃饭。”听到奶奶的声音,星琦心中一紧:“你说要不要说呢,妮妮溜?”

    “相信蓝楼!”这是妮妮溜的回答,当然星琦听不到。云香又喊了一句,星琦抱着妮妮溜快步下楼。“怎么还抱着泥,赶快去放好,过来洗手吃饭!”

    星琦迟疑地看着奶奶,云香不虞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催促他动作快点,星琦只好奔了出去,来到小屋,将妮妮溜放在桌子上。

    “蓝楼呢,蓝搂呢?”他问他们,回答他的是无声的沉默,只有妮妮溜自由摇摆的动作,提醒着星琦这些泥也是活着的事实。想起蓝楼,又想起昨夜的暴雨,面对未知,星琦的心更加沉重,他刚要把妈妈的信从虎子里掏出来,就听到奶奶的呼叫声,星琦只好转身,出去了。

    吃早饭时,只有星琦和奶奶两个人,爷爷已经借了打稻机,到田里去了,晚稻收割在即,爷爷奶奶十分忙碌,星琦默默地喝着粥,想起那个没用的电话号码,“奶奶,妈妈现在在哪?”云香转头,严肃地看着他,“你爸都跟你说啦?”

    星琦逡巡不敢答话,点了下头。“你妈原来住的地方,查得很严,正好你爸发现古堰乡偏僻,就把你妈安置过去了。去了有一个月了吧。”云香夹了点腐乳放嘴里,想起昨天中午张正国的来访,心里一沉,隐隐担心起来。

    “你有古堰乡妈妈的电话吗?”云香警惕地转头盯视他,“你要做什么?”星琦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恐惧。

    “我……我只是担心,想问问妈妈好不好?”云香叹了口气,眼神软了下去,“我们不能在村里打电话,怀贞是张正国的儿媳妇。”星琦想起昨天去怀贞嫂那做的事,背脊发凉,心扑通扑通跳,不敢再问什么,只低着头吃饭。妈妈,真希望你早点回来,我好怕啊,这么想着,星琦的眼角就蓄起眼泪。

    云香见了,心中一阵恼怒,啪的一声扔下筷子,“怎么又哭了,你是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

    “我没有!”星琦捧着碗,喝粥。身体移过去,背对着奶奶。“古堰乡还没有装电话。”云香无可奈何地说了句。

    “嗯。”星琦没有抬头,只是低头喝粥。他想起自己昨晚许下的承诺,迷离的目光慢慢清亮。只要妈妈平安,我愿用生命换取泥塑们像蓝楼一样的自由。

    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不断地想着,想法变成了呼喊,呼喊又变成了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一直飘忽不定、柔软脆弱的心,他的心定住了,原本汹涌的泪意也缩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天边清明的光色。

    “等一下我去发传呼给你爸爸,问问吧。”云香端视着星琦的样子,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见星琦沉默,又说道, “你今天要不要跟奶奶去田里?”回过神的星琦把碗放下来摇了摇头。 “那你要去做什么?”云香竖着眉头问道。

    星琦用手背擦了擦嘴,盯着碗说,“我想呆在家里。”

    云香笑起来,“你是要捏那块泥巴吧?”

    星琦抿着唇点头。

    “那你好好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星琦用力点头。星琦知道奶奶是介意自己和碧呦偷跑出去的事,怕碧呦把自己“带坏”了。

    星琦却觉得一夜之间,他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那个他了。

    “我把这几个碗洗了,奶奶你去打传呼给你爸爸,叫妈妈……叫妈妈小心一点。”星琦低头,闪烁着眼神盯着地面。

    云香一怔,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但是星琦已经拿起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端到厨房去了。云香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突然感到昨夜的狂风暴雨似乎又要来了,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

    云香伸头看了看,那人也伸头往里探了探,“请问,星琦在家吗?”那人边问,边走近一步,好让人看清她。星琦闻声从里间走出来,只见一位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院子里。“你是?”云香已经迎了出去。

    “阿姨,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清清啊。”    “清清……啊,你是施士仁的妹子。” 

    “对啊,我嫁到青泉村才两年吧,您就不认识我了。”清清爽朗地笑起来。 

      “哎呦,是你变漂亮了,你看这一身的气派,我老太婆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工作很不错吧,听说你在单位里上班,真真有出息啊。”

    云香笑着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 

    “哪里啊,就是混口饭吃,也是凑巧赶上了。哪里比得上安哥,下海经商,要不是跟人打听,真不知道这么好的房子竟然是安哥盖的,村里就您家这楼最好了,我才嫁出去两年就变化这么大了,将来指不定安哥会有更大的出息呢。” 

    云香听着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你不知道,他奔波得很,一个月也看不到几次,还是你们好,铁饭碗。” 

    清清笑笑,侧头往里瞧,“星琦在家吧?”“在在,瞧我太高兴了,忘了迎你进去。星琦,来见见,清阿姨,你还记得不,碧呦的姑姑。”星琦一听碧呦的名字马上来了精神。

    他站在清清面前,打量着她,这个阿姨确实见过。奶奶见星琦不动,急了,“叫阿姨,星琦,叫阿姨。”

    “阿姨。”星琦叫了一声,清清笑了。“星琦长这么大了,来让阿姨看看,长得像谁?”说着把星琦拉过来,蹲下来左瞧右瞧瞧,笑眯眯地道:“既像妈妈又像爸爸,真俊俏的小伙子。”云香笑容可掬,“我看,他小时候跟阿安最像,长大了,眉角倒长出春儿的样子来,都说长得像女孩子。”

    “说明俊俏啊,再长大些就是男子汉了。”星琦看着清清,心中想起碧呦,不知她怎么样了。   

    清清接着站起来与云香说,“今天啊,我本来是来看我们家那丫头的,前天自己不声不响跑了,我一直惦念着,今儿特地过来看看,接她到我家去。今早到了后,听我哥说昨晚生病了,还睡着,没想到一听到我的声音,一骨碌就爬起来,哪有什么不舒服啊,可精神着呢,非要缠着我带她去陶瓷厂参观,正好我今天轮休,我听说星琦陶艺天赋很好,学校老师都夸他,星琦你知不知道陶瓷上的颜色是怎么变出来的,跟阿姨去陶瓷厂看看就知道了。”

    说到最后一句,特地弯腰看着星琦。云香听着这一大段话,颇有些心不在焉,又讲到碧呦,心中更加不耐,即便没有生病,也不喜孙子与她再往来,可是人家清清盛情邀请,也不好意思推却,瞧她一身的气派,发展肯定不错,直接拒绝显得太没礼貌。正迟疑着,原本一脸惊喜的星琦,最后竟然摇了摇头,答了句,“我不能去。”

    “为什么?”清清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是我不去,而是不能去。云香也怔了一下,随即就想清楚了,星琦真懂事了,知道奶奶不喜欢他和那臭丫头玩。

    清清蹲下来,拉着星琦的手问,“你不去啊,碧呦说你最喜欢陶艺了,而且陶瓷厂有很多东西可看,你真的不去?”尽管有些松动,星琦还是摇了摇头。

    “既然孩子不愿意,就算了,谢谢你啊。”云香笑笑,心里想,不是我不让他去,避免了尴尬,真是不错,还是呆在家里安心点。“好吧,星琦下次去玩。”星琦看清清不似刚来时欢欣,想起碧呦也会失望,心中不忍,低下头。

    清清便与云香告辞,“那阿姨,我先走了。星琦再见。” 星琦恋恋不舍地目送清清推着自行车走远,落寞地盯着脚下的鞋子。“既然你不去,就好好呆在家里,奶奶下地去了。”

    “奶奶,不先去给爸爸发个传呼吗?”星琦抬起头神色紧迫地问道。云香蹙着眉头想到什么,拽住他的胳膊,问道:“是不是那臭丫头跟你说了什么?那丫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星琦心里一颤,“没……没有,她什么都没说。”手臂被奶奶握得紧,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云香越发觉得不对劲,松了星琦的手,就往外走,星琦追上一步,冲口问道,“奶奶,你去哪?”

    云香回头瞅了他一眼,沉声道:“给你爸发传呼,让你妈再躲一躲。”星琦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重担松了下来,喃喃道:“对对,好,好。”

    云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好好呆在家里,哪也别去!”星琦点点头,呆呆地盯着地面,慢慢往小屋走去。

    觉醒时刻

    星琦久久地坐在小屋的椅子上出神,妮妮溜在他面前滚来滚去。星琦一把抓在手心,捧住,抵在自己的额前,虔诚地呢喃,“如果我妈平安无事,我愿意将命换给你们。”妮妮溜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他说什么?”波币问。“他说,如果他妈能平安,就将命换给我们。”陌索用难得不带情绪的口吻回答。

    “真的吗,那岂不是我们能像蓝楼一样自由自在,不被捏碎,不被抛弃?”田田又惊又喜。“星琦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以命换命?”方格问。

    “我想他是明白的,其实,他比谁都活得明白。”长吉道。

    “可是我不要他的命。”宅仔道。众泥陷入沉默,“陌索,你老实跟我说,你要他以命换命吗?”波币问道。

    陌索低沉地语气传来,“以命换命又如何,你们不是说我会被自己的阴暗面反噬的吗,像我这样的灵魂,还是不要重生好了。”“其实你内心最爱星琦,”长吉道,“你把他最压抑的部分摄取到自己身上……”

    “是吗……你还真了解我,”陌索冷冷地说。长吉长叹一声。

    “我若白白得了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又能为世界带来什么,倒是他,天道生他,必有他需存在的理由,若他出事,他的家人,他的父母该多么痛苦。”

    长吉喃喃而语。“难道天道生他,不是为了我们吗?”田田道。

    “一团泥巴,有了灵识,就能驾驭人之生命之上吗?”方格扪心自问。

    “可是我不甘心,”田田颤声道,“我不甘心……蓝楼为什么能获得人的生命?”

    “那个年代生命如蝼蚁,在蓝楼的牺牲者看来,蓝楼之生意义大过他之生,毕竟人之生命有限,瓷人重生可到永远。”

    “那星琦……”田田隐隐想说又不敢说下去。“星琦还是孩子。”

    “有什么区别啊?”

    “成人人格独立,能对自己负责。孩子还未定型,就像一个泥团,有无数可能的未来在路上等着他去尝试。可是,有些路一旦走上,就不能回头。在他心智还未成熟之前,不应该承受生命之重。”

    方格语调渐渐低沉,似陷入沉思,又似在沉思中抽丝剥茧地串联语言,“蓝楼的存在,从另一个角度说,正无意间引导他走上他的不归路。”

    “啊!”

    “怎么会?”妮妮溜和波币的惊疑同时响起。方格急忙补充道,“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存在,亦在无形中引导他走上不归路,尤其在知道我们都是活的泥之后。”

    “可是,可是,长吉不是说,他比谁都活得明白嘛,既然他活得明白,又怕什么呢?”“孩子天然懂得生的奥秘和深度,只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换句话说,孩子本身就是奥秘和深度。

    只是现实不只为奥秘和深度而活,现实还有利益、私心、虚荣,更有家庭,爱和责任。”长吉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昨夜蓝楼与星琦提及自己的重生之事,还有保护星琦妈妈之行,实际上是为了跟星琦交换他的命?”

    “不,每个活着的个体总在无意识地趋利避弊,只有经历过心灵的引导和灵魂洗涤的生命才能为义而义,蓝楼是为义,星琦亦是为义,蓝楼之义是经历岁月的深思熟虑,星琦之义则是出于孩子的赤诚和忠义。两者之义,不是冲动之下的任性妄为,是深沉情感的散发与精神脉搏的律动。

    这两种义皆在我们心中留下回响,这两种义都是将自己放在次等的位置,将利益放置脑后,登上精神广阔的海岸。”长吉道。

    “那为什么又是不归路?”田田问。

    “因为,星琦一旦像蓝楼的牺牲者一般跟我们换命,那他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从父母长辈那应得的爱便再也得不到,他对父母和长辈应负的责任便再也不能担负。他生命无穷的可能便如尘埃落入泥土,再不会有。相对于我们这些泥巴,他自己的生命,他的父母长辈的爱,不是比我们更珍贵吗?”

    “那……那,那,”田田于虚静的时空中,连连叠声想要说什么,却已然词穷,最后只剩下绝望的一声叹息,“我们怎么办?”

    “未来究竟会如何呢,我既希望星琦妈妈能平安无事,也希望星琦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方格说。

    “找个能跟他说我们心声的人,告诉他就好了,我们其实不要重生也可以的。”妮妮溜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田田低喃着,“我想重生,我想能用自己的腿走路,哪怕那只是蚂蚁的腿——”

    “卑微在我,崇高在我,万事万物皆在我,命不由我,命也由我。”长吉偈道。

    “你能不能不要老说这些听不懂的,”田田咕哝着,悲哀的情感冲击了它,它哽咽地喃喃低语,“我想要有自己的声音,想要有自己的眼泪,想要有手可以擦眼泪,哪怕只是虫子的肢体,我也想要体验活着,这有错吗?”

    “我也想活着,想要感受脚踩在大地上的感觉,想要海风吹在脸上的感受,可是……”波币说不下去了。

    “既然重生如此之难,为何给我们如此灵识,让我们深陷痛苦。”

    “相较无数匍匐于大地没有灵识的土壤而言,我们能为彼此用心声交流,能具独特形象,能感知喜乐哀怨,已然身于福中,即便我们真的要重回混沌,不过来者来,去者去而已。”田田再也无法吭声,尽管心有不甘,它还是知道自己隐隐已被说服,而陌索颤抖着一颗一直僵硬的心,于无形中,流下一行热泪。

    妮妮溜却在不断改变,圆圆的身躯变得修长,手和脚似乎在自然生长,连五官都犹如天成。在它们“激烈”讨论之时,妮妮溜在星琦的手中成型,一个灵动可爱的女孩形象从星琦的手中变化出来,此时此刻,星琦自由而无畏,真正成就了自己。其实,妮妮溜知道,在明白了众泥的决定后,它应当离开此地,拒绝塑形。

    可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情感怀抱着它,这种情感随着自己的成形变得新鲜而活泼,虽然一切皆不能动弹,未来更是一片茫然,但是那深沉而活泼的情感如一股股暖流从那肌肤中渗出,从指间跃到它心中,如久渴的大地突然灌入甘泉,温柔的和风猛然冲入洞罅,使它泥泞的身躯遽然改变,不一会儿它潜在的五识得到了实质的托付,它内在的手足有了美好的对应,它混沌的灵识有了强韧的目标。

    这就是生的崇高美意吗,这就是创造的奇妙吗!即便不能重生,经历一次塑形,妮妮溜已觉了无遗憾。而星琦也在塑造妮妮溜的过程中,因心灵得到释放而感动,他笑得幸福而满足,“你们看妮妮溜,是不是很可爱。

    你们也会像蓝楼一样自由、快乐!”

    “谢谢你,星琦,遇到你真的是太奇妙的事情了,我在苹果树下千百年的岁月,不及与你还有碧呦相遇的短短几日。”妮妮溜披着自己赞新的形象叹喟。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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