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哇乎
夜晚沉寂,不见点星。卧房内灯影莹白,舒澈正趴在满是作业和试卷的书桌上写写停停。良久,觉察到自己的心不在焉,她扔下试卷,找出了日记本。
“最近我好像撞了大运,什么奇怪的事儿都能找上我。也许是我过久了没有秘密、平淡安稳的日子,就很难想象别人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后,藏着哪些难以言喻的苦楚。”她浏览一遍,又想起那个疯癫的老人和蔡天宇父亲出乎意料的镇定。电视里,这时候不是应该全员出动,泪洒全场,再以团聚为结尾吗?可她错失了寻回老人的良机,为何所有人能如此轻易地接受?
那一年,她十五岁,隐隐约约体会到苦难的真实模样。可她无法清晰表述,只是轻叹口气,划去日记本上的后半句话。
“澈澈,休息一会儿。”舒澈妈端着热气袅袅的牛奶推门而入。舒澈急忙关上日记本,还没来得及拿起就近的作业,玻璃杯“噔”地搁在书桌上。
“又在开小差!”舒澈妈不满,点指着一张有字试卷,“写了两个小时就写了这么点?”
“今天的作业难。”
舒澈妈拎起舒澈仍在床上的外套,开始絮絮叨叨:“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说今天碰到同学走丢的爷爷,那个老人有点神志不清,你没追上是吧?”
“嗯。”舒澈不情不愿地答,有点后悔吃饭时太过慷慨陈词,把今天的见闻抖得精光。
“不是妈妈不让你助人为乐,你也说那个老人疯疯癫癫的,万一发疯把你伤着了怎么办?再看到这种事,要么报警,要么打电话给他家人。你别瞎掺和,知不知道?”
“知道了,人家也没让我一定要帮什么忙。”舒澈皱眉。
“我还不知道你?”舒澈妈振振有词,“什么都喜欢凑热闹,就是个热心的傻丫头。”
“人家丢了爷爷,你怎么能说是凑热闹呢?”舒澈不耐烦地反驳。
舒澈妈叹了声气,不再逗留。卧室门“咔嚓”关上。叹息像一缕烟,悠悠散了。舒澈突然跳起来打开房门,扭捏地喊:“妈,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
舒澈妈悄然笑了,却一本正经地回应:“快写作业!”
舒澈有个习惯:窝在被子里看书。今天大概是感慨良多,她一时忘了时间。当困意袭来时,已过凌晨。于是第二天,她不负众望地迟到了。
早读铃已经响过,舒澈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去,运气奇好地发现没有巡视老师,讲台上只站着主动请缨的纪律委员李紫婷。
高中不似初中,老师不在教室,纪律自然松松垮垮。聊天的,对答案的比比皆是。舒澈对这不成样子的班级气氛感到十分满意,开始搅扰正在看书的傅嘉林。
“傅嘉林同学,我昨天遇到蔡天宇爷爷了。”
傅嘉林显然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已经找到了?”
“没有。那个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神志不清。我没有抓住他。”
见傅嘉林陷入沉思。舒澈经不住提出昨日没过多追问的问题:“你们是这么近的亲戚关系,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事?”
“蔡伯伯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两人经常不见面,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傅嘉林简略道。
舒澈耳畔又回响起蔡天宇父亲冷静声音里分明的哀怮。他们背后的恩怨情仇,傅嘉林并不愿意多说。不过本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舒澈想。
“你昨天不是说‘说来话长’嘛,这不是一句话就说完了?”舒澈开起玩笑,想挽回低沉的氛围。
待舒澈收起心思读书时,顿觉气压收缩,吵闹的周遭突然寂静无声,周围同学像一颗颗初生的大树,悄无声息又好奇无辜地盯梢着她。这种情况让舒澈一阵恐慌,急忙环顾一周,赫然发现面前矗立的李紫婷。
“早自修时间,别聊天。”
“哦。”舒澈闷声低头看书,只当李紫婷是根透明的刺儿。
“虽然大家都在聊,但是他们至少把作业都交了,你没有。” 李紫婷摆出一副语调犀利,逻辑清晰的上级作风。她说话时不忘嘴角的上翘,模仿着某种精明的优雅。
这种微妙的形象塑造大都难以察觉,但一旦被感受到,就上升成了明晃晃的厌恶。于是舒澈噙着微笑,带着一丝小而准的力道抬头反问:“你有病吧?”
打倒自恃伶牙俐齿的人,不能以牙还牙,只能出其不意的人身攻击,让对方精通的理智无处遁形。
果然,李紫婷抡圆眼睛盯着她,面色煞白,几欲开口,颇有歇斯底里的前兆。一旁的和事佬冒出来打圆场:“咋地了,你们怎么还要吵起来了?好了好了,结束!”
舒澈低下头看书,也不知李紫婷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总之她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憋闷的气氛和尴尬慢慢灼烧,后桌偏偏在这时戳她,舒澈有些气急地转头:“什么事?”
“你刚才和傅嘉林聊得好欢啊!我都惊呆了。开学以来,好像还没见过傅嘉林跟谁聊得这么开心。你是没看到,那个李紫婷在讲台上,死盯着你们聊天,足足有好几分钟。”
舒澈瞬间了然,避重就轻地说:“傅嘉林也是人啊,你们干嘛总把他当特例看?”
“他当然是特例!我前两天才知道,”后桌煞有介事地放低声音,“他可是全市中考第一名。”
舒澈一愣,虽然她从傅嘉林优异的成绩的确能窥见他是个真大神,但没想到他也太过货真价实了一点。
“他昨天还那么关心你。舒澈,加油哟!”后桌眉眼弯弯地笑看她。
说到这个,舒澈又想起了耳鸣,继而想起因耳鸣而同路的昨天。还没来得及春心萌动,她突然一个猛子发现了疑点:傅嘉林不是说从没见过蔡天宇爷爷吗?为何昨天看到照片时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傅嘉林,蔡天宇,蔡父,还有来接傅嘉林的李叔叔,这一家人果然很有故事。舒澈不自觉地用笔尖在纸上轻敲,傅嘉林怎么会是纯良少年呢?还是假面老千适合他。
她又用余光偷瞄右边,傅嘉林考究的银框眼镜被安静地置在桌角,他正低垂着头,长睫温润,黑发齐整,清明的眼眸追随着修长的手指,正在写物理老师特意留给得意门生的难题。
他不戴眼镜的样子更显清俊,她的心脏倏忽一跳,好像可以触到他鼻尖栖息的一点光阴。
那张难题卷舒澈也有,只因教物理的那老头把所有摸底考90分以上的人视为潜在的得意门生。虽然舒澈已被他排除在外,但老师嘛,总不好明目张胆地排斥她。因此发试卷时,那老头瞪圆的眼神中颇有深意,似乎在警告她----她写出来就完蛋了。写不写呢?当然要写。舒澈相信,以自己的水平,卯足了劲也是做不对的。
这时,一张绿油油的便签被一只好看的手放到桌角。舒澈循着手望去,是起身欲走的傅嘉林。
便签写:你不用多想,李紫婷是在针对我。
她迷惑地抬头,傅嘉林已出了教室门。
这是什么意思?她把胳膊拱成一个弯弯的洞,掩耳盗铃地透过胳膊的弧度窥视最后一排的李紫婷,她正面色苍白地唰唰写着什么。其实仔细一想,李紫婷针对她针对得毫无道理,即使女孩子讨厌人多是凭直觉,也不能没有一点逻辑。
难道李紫婷和傅嘉林曾经是情侣?舒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毛几乎要炸飞。但她极快地冷静,眼里迸发出八卦的光彩。虽然他们毫无般配感,但一切都因此说得通了:李紫婷讨厌坐在傅嘉林旁边的她,傅嘉林埋头学习,不多与女生交流。这样看来,他们分手应该没多久,还不能坦然地继续生活……
舒澈的后脑皮冒出一层冷汗----这都是什么狗血的八点档啊……怪不得,怪不得,舒澈装模作样地啧了一声,怪不得傅嘉林突然关心她,八九不离十是为了气前女友。你看看,你看看,真是人心隔肚皮,这不是活生生把她当炮灰吗?
舒澈正分析地入迷,看到走进教室的傅嘉林,十分入戏地翻了个白眼。傅嘉林一头雾水地回到座位,颇似无辜地瞧她一眼,拿出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又开始轻巧地推算着什么。
阳光恰似柔绵,舒澈一边编织着他们的过去,一边却觉得喉头慢慢堵上了颗酸酸的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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