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哇乎
傅嘉林被舒澈问得一僵,抬起微低的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一天逗笑了“假面老千“两次,舒澈的内心有些飘飘然。
即使不久之前傅嘉林不屑于搭理她,但见他如今态度亲和,舒澈狗腿的本性又被引诱出来。大神的怪异总是能被无条件原谅的。
从教学楼到校门的路很长,道旁种满未名的树,肃穆又静美。两人沿惯性往前走,默契地像设定好的程序。
看着自己一前一后交替的脚步,舒澈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于是她扬起头粲然一笑:“傅嘉林同学,你知道我们住一个小区吗?”说完后,她听到自己微颤的心跳,生怕他突然变脸。
他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垂下头,耐心又安静的样子。让舒澈完全记不起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
“是吗?那真巧。”傅嘉林礼貌回应。
看来大神并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于是舒澈又问:“我就住在你左边那幢楼。你住几楼?”
“二楼。”
其实在和不熟的人说话时,舒澈总习惯性地开小差,要么思索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要么挖空心思想如何结束话题,总之不会全神贯注地听---即使她看上去十分真诚地想知道某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此刻她条件反射地眼睛一亮,忙不迭接道:“真巧,我也是。那我们就是空中邻居啊。”
傅嘉林偏头看她一眼,有些莫测地笑了,像看透了她正心不在焉。
舒澈一边琢磨有什么话可说,一遍计算离校门口还有多远。想了一会儿,舒澈选了一个绝不会错的话题:“我有个同学的爷爷走丢了,”翻了翻手机,她例行公事地拿到傅嘉林眼前,“长这样。如果你看到了,记得联系我。”
岂料傅嘉林面部的变化极大---或许是他面无表情太久了。舒澈被吓了一跳,眼睁睁盯着傅嘉林轻盈迅捷地拿过自己的手机,清明的眼眶把眼眸围成一个思索的形状。
“怎么了?难道你见过吗?在哪里?”
“没有。”傅嘉林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她,说了声抱歉,旋即又问,“他是谁?”
“是我一个同学的爷爷。唔,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蔡天宇,就是他爷爷。”说到这,舒澈忽然想起蔡天宇恶作剧的笑容,唐子华不是说他丢了爷爷心情沮丧么?这种没有良心的人怎么会沮丧呢?
“蔡天宇的爷爷?”傅嘉林的语气很是疑惑,但他只凝眉几秒,又颇认真地说:
“如果找到了,记得告诉我。”
又来了。舒澈忽然有些摸不清傅嘉林的老底。犯了耳鸣要和他说,找到老人要和他说。为什么?他可别说是因为他“胸怀天下苍生,众生之苦皆与自己有关。”
“为什么要和你说?”舒澈问。
“因为蔡天宇是我表哥。”
这句话不亚于一道惊雷,舒澈觉得自己被雷瞬间劈地焦糊。她用了好几秒来消化这个事实,艰难地问:“你们是亲戚?”问完之后,她吃惊地发现他们的侧脸的确有些肖似,又改口道:“那你怎么会不认识他爷爷?也不知道他爷爷走丢了?”
傅嘉林明显犹豫了:“他爷爷……说来话长。”
舒澈深知傅嘉林不会多费口舌向她解释家事,于是恶趣味地转移话题:“你知道你表哥成天聊猫逗狗,和很多女生纠缠不清吗?”
傅嘉林略一沉吟:“据我所知,他只交过一个女朋友。”
舒澈深表怀疑地想了想,可不是么,说起真正交过的的女朋友,还真只有唐子华一个。她突然膈应起来,觉得语言还真是一样任人拉扯的东西,活生生一个花心萝卜被洗地像个纯情少男似的。
不知不觉,校门口近在眼前。舒澈松了口气,难以置信自己竟产生“和傅嘉林还算聊得来”的感觉。
“傅嘉林同学,你怎么回家?”
“乘车。”
“噢。”舒澈煞有介事地点头。
一般这个时候,舒澈都会例行咧开嘴角,眼睛闪闪,语气诚恳地对同行人说:“我要去买点东西,你先走吧。”然后栽进商店,晃悠一圈再出来。只为一个人塞上耳机,逍遥自在地回家,不用再为想话题苦恼。
但今天她犹豫了。难得大神心情好,愿意和她聊天,还会不经意爆些猛料八卦,她要不要顺其自然地和他一道回家呢?
走出校园细密的树影,温热的夕阳裹着她的脸庞,也将地上的黄叶烤的焦金,像熟透的红薯。可当舒澈刚决定说出那句“既然顺路,那就一道走吧。”时,傅嘉林的手机响了。
他一开口叫那头的人叔叔。神态渐渐又变得淡漠疏离,好像刚才流露的暖意是夕阳下的一种错觉。舒澈站在旁边,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如果是校内,一男一女并肩走还不算惹人注目,但出了校门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更何况---她还显得如此亲近地等他打电话。
好在没等舒澈尴尬多久,傅嘉林就掐断了电话。就近的黑色轿车按了两下喇叭,下落的车窗里,露出一张圆圆的中年人的脸。
那张脸冲着傅嘉林堆起满是皱纹的笑,亲热的近乎一种讨好。因为和他站得太近,舒澈下意识以为那中年人是冲着自己笑,于是非常怀疑地搜索了一遍自己是不是某年某月做了什么好事,把别人招上门来感谢她。如果不是做了好事,大白天的干嘛笑成这样?
傅嘉林转头对她致歉:“很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说完他走向那轿车,面无表情地坐进去。舒澈只隐约听到他用清冷嗓音对那中年人说,李叔叔,请你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黑色轿车绝尘而去,舒澈突然反应过来:他原本就打算和她一起回家吗?丝丝缕缕的羞愧悄悄蔓延,他的心思干干净净,对她态度尊重。而她不仅给人家起绰号,还净怀着些杂七杂八的心思。虽然一开始是他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但现在似乎不重要得不值一提。
舒澈用脚尖轻踢着车站牌,是什么时候她总喜欢言不由衷的呢?
“小姑娘,问一下,这里是哪里啊?”
舒澈抬头,深如沟壑的皱纹映入眼帘。大脑刚组织好如何回答这老人的问题,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儿。
“你!你不是!”舒澈尖声叫起来,“蔡天宇爷爷!你别走!”
对方显然被她的惊叫吓住,惊慌失措地颤抖起来。舒澈急忙掏出手机,翻找着唐子华的手机号。那老人却慌不择路地往马路对面拔腿就跑。
“欸你别走!喂唐子华,我找到蔡天宇爷爷了!在亭海一中对面!对对对!他跑了!”
舒澈一个趔俎,看着那老人在车流之中躲闪,忽然皱起眉头:“等一下,唐子华。他好像不是蔡天宇的爷爷。你确定他爷爷走丢那天穿的是红色唐装吗?”
唐子华一愣:“对。蔡天宇说特意找到了他穿着这件衣服的照片。那天好像是老人生日,特意穿了红色唐装。”
“他穿的是灰色长袖,而且我才想起来,那个老人讲的是外地方言,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本地话。”
唐子华也没了声,半天才说:“你可以把他先留下来吗?”
“他已经没影了。显得特别害怕,刚才闯红灯也要跑掉,我根本拉不住他。”
唐子华沉默半晌,说:“我和蔡天宇说了,他爸爸希望和你通话。”
挂了唐子华的电话,舒澈头疼地啊了一声,接通了手里的陌生来电。出乎意料的是,那头的男声沉着寂静,舒澈本以为他会大喊大叫地质问。
“喂,叔叔您好。我刚才遇到的应该不是您父亲,他操着外地口音,穿着不符,而且仔细回想,相貌有些地方也不甚相似。”
那头静静地聆听,起音似一声叹息:“我父亲的确不是亭海人。”
舒澈滞住,如果刚才的人就是他父亲,那真是太过可惜,但她也毫无办法。“对不起,叔叔。我没敢追上去……”
“不怪你,这是我和我父亲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也没办法对付一个还不算太老的老人。我打这通电话主要是想请你帮我多留意,如果再碰到我父亲,不要吓到他,不要试图和他交流,直接打电话给我。我父亲他……患了老年痴呆。”他的语调沉闷,严肃,权威。
秋风轻轻飘扬,舒澈脱力般放下手机。她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很经常性的,朋友圈里,网站里,就有寻老人启事。这些老人多数是老年痴呆,神志不清。可是没有身临其境的经历,她无法想象这种无法言说的苦楚。这是她第一次真实接触这样的例子,蔡天宇父亲只说了三言两语,他竭力掩饰,却道尽那如海一般庞大的心酸与无奈。
此时她抬头,好像飞到了很高的地方俯瞰。流云车水,一时间成了许多重重叠叠繁复的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