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学的角度讲,母亲生病是不争的事实,有医生的诊断证明为证,可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说,我拒绝接受母亲生病的事实。
母亲生病很突然,在手术室门口医生告诉我们结果的瞬间,我的世界刹那间毁灭般地完全塌陷。漫长的护理期是宁可把牙咬碎也要笑着的煎熬,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但我还是和母亲一样受伤了,只是母亲的伤口在身体上,而我的伤口在心里,我就像一个不称职的外科医生一样,只是在内心的伤口表皮紧紧包扎了一层又层纱布,直至完全盖住了脓血和腐肉。
当生活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时,我像一个得了健忘症的病人一样,把母亲生病的事从心中轻轻掠去了,好像拒绝承认就真的没有发生一样。但每一个在惊恐中醒来的午夜却时时敲击着我潜意识的苏醒,我必须得面对表面的完好无损无法完全掩盖住的内心支离破碎的痛楚。那是很长一段时间的自闭,期间我求过神卜过鬼,指斥过天地,痛恨过人心,甚至主动断绝了与许多人的来往,以为这样就能抗争过事实。
我在心中打造了一个无比坚固的铁笼,然后把自己像一个受伤的野兽一样掷于笼中,牢牢困住。埃及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美丽的快乐女神的丈夫是一位明察秋毫的法官,人死后他都要把这个人的心脏放在天秤上称,凡是快乐的心脏都很轻,可以引导灵魂上天堂,不快乐的心脏分量自然重,灵魂也要随之堕入地狱。我知道我心已然堕入地狱最深处了,因为我心脏的每一个褶皱里都塞满了痛苦。在此之前我从来都觉得眼泪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但自母亲生病以来我把积攒了四十多年的眼泪全流光了,我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等回过神时早已泪流满面。我不敢想过去,想起每一个母亲喜乐的模样,眼泪便会自动滑落;我也不敢想现在,每次念头刚起便心疼难忍;我更不敢想未来,因为关于未来的每一个规划都不能缺失母亲。麻木,清醒,痛苦,一直以来我就这么暗暗地反复跟自己较着劲。
不得不接受母亲生病的事实是看到视频中母亲无比虚弱的病容,那副模样瞬间被刻进大脑,并时时映在眼前。那一天回家路上,眼泪无意识地流着,就像开闸泄洪一样,无论如何都擦不干,直到视线完全模糊,看不清前路。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嚎啕大哭,当我自己调整不过来给老公打电话时,心疼已袭击得我快要窒息一般。原来母亲生孩子时遭受的十级疼痛,总会在某一时刻要还给儿女。
人车声嘈杂的市井里唯独我像被遗弃了一样,痛哭中想起了母亲19岁嫁为人妻,在一个人口众多的传统大家庭里作为长媳遭受的苦难;想起母亲在贫困的岁月里养育我和哥哥的辛苦;想起生性顽劣的我让母亲额外承受的担心与难过;想起母亲一生为了我们毕生没有过自己的爱好;想起隐忍、坚强一生的母亲却要受这般病痛……无论想起哪一点,心痛都催落一行接一行的眼泪。
而今母亲遭受病痛,一脸病容时,我又能做什么?我只有无能为力,心中因无力而痛苦到极致时,却莫名发了狠:今生我将尽我所能护你周全,来生我们再不要做母女。
我不忍母亲再遭一遍此生的辛苦,我也无法再忍受一次护母亲不住的痛苦。因为我知道即使有来生,我也终将难报母亲养育之恩的十之一二。
假如有一天我来到奈何桥上,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孟婆递过的那碗用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和八味伤心泪熬制的孟婆汤,断了今世所有的牵绊与痛楚。
如果真有来生,请让我们绝了今世的母女情分,就当我们未曾相见,也不曾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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