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只有过去发生的，才是真实的。
镜子里眉头紧锁的李艺彤，和十七岁时的样貌比起，除了轮廓愈发棱角分明，以及额角细碎的伤痕外。曾经明亮清澈的眼睛，与深渊长久的凝视中，已变得尖锐而充满戾气。
她甚至有点想不起，十七岁之前的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手机铃声打断李艺彤茫然的思绪，局里接到报案，有名女高中生失踪了。
“有案子，我得马上回局里。”
李艺彤拿起枪，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只穿着T恤的黄婷婷，光着脚追到门口，冲快要进电梯的李艺彤喊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空旷的走廊回荡着黄婷婷焦虑的声音，电梯下去，大门关上。
上午八九点，正是城市蠕动臃肿身躯的高峰期，堵塞的车道，涌动的人流，带着假面的人们在冰冷的建筑物间，不知为何地疲于奔命。
黄婷婷收回盲目的视线，脚步离开落地窗，踩着冰冷的瓷砖走进浴室。
镜子里神情恍惚的黄婷婷，和十七岁时的自己比起，除了妆容愈发日渐成熟，以及眼下泛青的眼圈外。曾经麻木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游离在混沌尘世的她，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同样的光亮。
彷佛暗无边际的黑夜里，茫茫大海中一座若近若离的灯塔。
“黄总您好，我叫华沙。”
一句简短的自我介绍后，黄婷婷便记住了这个独特的名字。
几位面试官专业而细致的问题，如同连发子弹射向华沙。看上去羸弱甚至有些怕生的女孩，却不急不慌的一一作答完毕。
坐在两边的面试官不禁纷纷点头，用肯定的眼神暗示她，这个女孩可以留下。
整场面试直到结束，黄婷婷只说了一句话，“你被录用了。”
穿着白色长裙，梳着单马尾的华沙，起身郑重的鞠了一躬，“谢谢。”
起身后，第一双对上的眼睛，便是黄婷婷。
自从换了新的秘书，黄婷婷的消消乐终于玩腻了，在27英寸的iMac上玩起了模拟人生。
每天来公司第一件事，是看她的新秘书穿的什么衣服，做的哪种发型。然后打开游戏，一模一样的打扮起来。
以此打发时间，乐此不疲。
直到某天，华沙走进办公室，叫醒了睡着的黄婷婷。
“黄总，”华沙的声音，软糯轻柔，仿佛羽绒抚过黄婷婷的耳廓。“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梦中醒来，两眼朦胧的黄婷婷抬头望过去，一双盈润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眼神里的关切和忧虑来自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显示器忽然亮了，游戏界面弹出人物需求，孤零零的小人瑟缩发抖，提醒造物者，她很孤独，她需要朋友。
“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摆弄游戏里的人，却不知道，是谁在摆弄着我们？”
华沙忧郁的眼神暗淡前，闪过一丝细微的光亮。
没多久，来办公事的李旭便发现宝藏一般，每天按时按点的来挖华沙。
用黄婷婷公司人的话说，李旭简直就是，有事黄妹妹，无事黄总裁。
为了追华沙，李旭下了不少功夫，而且事事做的戳人心窝。连黄婷婷都没想到，他也能有这么像人的时候。
看到茶水间里熟悉的身影在徘徊，黄婷婷知道，华沙动心了。
“..他最大的缺点，可能是任性吧，不过对你来说倒是好事。因为，任性克妈。”
黄婷婷玩笑的吐槽下李勋，想不到却促成一段雾水情缘。
“..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尤其姓李的人。”华沙说这话时，眼睛眨过一抹温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这种淡然追忆的笑，黄婷婷最后一次看到，是华沙新婚那晚，在她逐渐冰冷的尸体上。
“失踪人，姓名秦莎莎，今年16岁，就读本市一中，失踪时间大概是昨天下午放学，五点左右..”
会议室，陆婷正在做案件简报，听到失踪人名字起李艺彤就失神了。
“据家长提供的信息，秦莎莎自昨天放学后没回家，家长已经联系亲戚朋友以及校方，都不知去向。早上6点多接到绑匪电话，要求赎金一个亿。”林队说完，看向座位中陷入深思的李艺彤，“发卡，你有什么想法？”
房间忽然陷入了寂静。
陆婷用膝盖碰了下李艺彤，小声叫她，“发卡，叫你呢。”
李艺彤失焦的眼神逐渐凝聚，坚定地站起来信誓旦旦的说，“我认为是熟人作案，并且，很可能就是她的同学。”
林队期待的看着她，“那你说说为什么。”
“首先，秦家的背景很干净，普通中产，没有债务纠纷，私人恩怨又很少涉及大额资金。其次，秦..”说到名字，李艺彤咽了下口水，接着说，“秦莎莎是在放学后失联的。学校大门的监控没有录到可疑人员，那么极可能就是和她一起放学的人劫走了她。”
“不排除这种可能。小徐小刘，你们负责调查秦家人际交往，看看有没有私仇。李艺彤、陆婷负责学校这条线..”
工作部署一结束，李艺彤迫不及待的带好装备，和陆婷开车去学校。
“能上一中的学生怎么可能缺钱呢？”
陆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己就是从雾城一中毕业的，这所学校的风气如何再清楚不过。以前只听说过，从这毕业的高材生如何玩转“庞氏骗局”，差点掀起金融风暴，轰动全城。
如今，绑架勒索这么无脑的事都干得出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要是不为钱，才更叫人恶心。”
陆婷似乎听出了李艺彤从牙根里咬出来的恨意，平静的情绪也不由紧张起来。
作为优秀毕业生的第一次返校，虽然是来办案的陆婷，仍收获不少老师和后辈的欢迎。
热闹的气氛，让她差点忘了，一名花季少女还在失踪中。
“高一部的秦莎莎失踪了，你们应该知道吧。”失去耐心的李艺彤，生硬的打断了这些浪费时间的客套。
陆婷收起脸上客气的笑容，拿出本子开始公事公办。
“知道是知道，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班主任被李艺彤尖锐的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心虚的问，“你不是要怪到校方头上吧，人可是走出学校才没的。再说，都十六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想去哪谁能管得了啊。”
陆婷眼见着李艺彤胸腔提起一口气，赶紧把话接过来问，“老师，那秦莎莎平时人际交往怎么样，和同学关系好吗？”
感受到李艺彤眼里怒意的班主任，收起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始老实回答问题。
秦莎莎是个很乖巧温顺的女孩，与人为善，人缘也不错，而且从未参与过任何校内发生的矛盾冲突，典型的乖乖女。
“成绩优异，性格友善，家境富裕，最主要的是长相甜美，这样的女孩子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有人想要害她？”陆婷看着本上这些关键词，脑子一时有点乱。
与自己预期有些落差的李艺彤，也感到一筹莫展。忽然裤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烦躁的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李旭”，愣了一下后接起电话。
“我正在办案，有什么事你快点说。”
“华沙不是我杀的..”
话筒里传来一阵颓废沙哑的声音，李旭在那头自言自语般呢喃了起来，“你凭什么怨我，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
李艺彤移步到教学楼的僻静处，低声警告他，“她不是你亲手杀的，也是被你害死的，你有什么脸说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我能怎么办，我那么爱她..你嫉妒我，你们都想要她，可只有我得到了她..都怪你，要不是你来，她不会死..怪戚冉，怪黄婷婷，你们每一个好东西！”
李旭杂乱无章的话语，令李艺彤一头雾水，焦急的追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筒里波动的电流，仿佛虚无的风声，一阵一阵飘忽过李艺彤的耳蜗，其中好像还掺杂了男人压抑的抽泣。
隔了十几秒的空音，就在她耗尽耐心准备挂掉时，电话里传来一阵轻笑。
“我欠华沙的，今天我还了。李艺彤，你欠的呢？”
李艺彤站在那，耳边单调的结束音引起一阵不适的耳鸣。
陆婷看李艺彤打完电话，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没事吧，你的脸色..”
李艺彤转过身，额头的一层细密的冷汗。看到陆婷手里拿着高一新生入学时拍的大合照，拿过照片，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最甜美可爱的秦莎莎，红了的双眼有些酸涩。
“这么好的女孩，喜欢她的人一定很多。走，去她班级看看。”
意会之后，陆婷恍然大悟，马上转换对案件的思考角度，随李艺彤一起来到秦莎莎的班级门口，以极其敏锐的目光，排查班里每一个男生。
终于，角落里一个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男生，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还不到中午，班里其他男生要么出去打球，要么聚在一起玩手机，唯独他趴在桌上睡的昏天暗地。
李艺彤和陆婷分别警示班里的学生不要出声，两人悄悄走过去，发现男生的校服裤腿和鞋面都是灰，鞋底还沾了些机油。
两人对视一眼，陆婷先支开围观的学生，李艺彤轻轻把他拍醒。
男生似乎熬了整个通宵，累的睁不开眼，听都没听清别人说什么，就稀里糊涂的被她们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回了警局。
回警局后，考虑到对方是未成年人，陆婷先联系了男生的家长。随后佯装态度随和地先和他闲聊几句，说着说着就套出了他和秦莎莎的关系。不出所料，他是秦莎莎的追求者之一，并且从初中就开始暗恋。
“你们把她藏哪了，修车厂？废工厂？还是哪个仓库！”在一旁忍了半天的李艺彤，听出线索后，冲过来掐住男生的脖子凶狠地质问到。
男生吓的一脸懵，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我也不记得了，昨天折腾太晚，回来的时候走好久才打到车..”
李艺彤松开手，马上翻出他口袋里的手机，命令他解锁。
男生哆嗦的抬起手，犹豫了几秒，眼睛一转拔腿要跑。
陆婷伸腿将他绊倒，起身上前按住，掰开手解锁后，用手铐拷上，叫两个同事把他带去审讯室看着。
“我要找我妈，警察打人！救命啊！”男生带着青春期牛犊般的嗓音嘶喊着找妈妈。
陆婷气的直翻白眼，李艺彤则在手机里发现了藏匿点大概的范围，“这片十公里范围内有家废车场，应该在那，走！”
奥迪Q7开着警笛，陆婷拿出了玩赛车时的勇气，将油门尽可能踩到最底。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绑架案，不过在此之前，没有一例人质能安全生还。
李艺彤握枪的手隐隐有些出汗。
“到了，发卡！”
陆婷熄火后，推醒副驾脸色发白的搭档，担心的摸下她的额头，一层湿凉的汗。
“你留下做后援，我和小徐他们先进去。”
“不行，”李艺彤拔出枪，坚决的下了车，“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冒险。”
警队带着警犬迅速搜索了废车场，没多久便发现了藏匿处。
满是灰土机油的地面，有吃剩的零食和饮料，还有不省人事的女孩。
女孩的头被塑料袋套着，校服的裙子被撕扯的破烂，稚嫩的身体沾满了肮脏与罪恶。
犯人却不知所踪。
提取完所有证据后，李艺彤两腿麻木的走出废车场。
夕阳姹紫嫣红，余辉拂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始终握着枪的右手无处安放。
陆婷向她慢慢走来，顺着她的手臂接过枪，安慰道，“我们尽力了..”
李艺彤弯下腰扶住膝盖，双手攥紧拳头，愤恨的捶打着自己的腿，像在惩罚犯人一般，无情的捶打着，直到陆婷紧紧的抱住她，阻止她再这样自虐。
“别这样，我们一定会抓到那些人渣的，一定！”
收队在回局的路上，李艺彤两眼通红，一言不发。
车刚刹住还没停稳，她冲下车直奔关着那个男生的审讯室。
陆婷忙着锁车慢了一步，眼看她要冲进去了，突然被一个白大褂截住了。
即便对方带着口罩，李艺彤从眼睛也一眼就认出是冯薪朵，语气冷冰冰的说，“尸体一会儿马上就送去解剖室，我现在有事要办。”
“刚送来一具又来一具..”冯薪朵摘掉口罩，走近李艺彤小声告诉她，“李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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