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舅舅从老家过来,带来了一小袋烀花生,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看到的时候已第二天的晚上了,圆圆实实的,没人动过的样子。我解开袋子,孩子说,都两天了,不新鲜了不能吃。我没听,伸手抓出一把,感觉它的外壳有点滑滑的,似乎是过了“保质期”,剥开吃了依旧糯糯的。
想想清明从老家过来仿佛就在昨天,那一地的青苗就结果了?仿佛一个人从少年“忽”的变成两鬓斑白中年人,时光就这么静静而又快速从身边穿过,像做了一个梦。
我的面前便有了这个画面:在遥远的家乡,蓝天白云下的田野里,一把把撑开的遮阳伞下,树荫里,或者就在叶子有点枯黄的玉米杆边,一大堆的花生禾边,白发老人带着顽皮的孙子或外甥在扯、摘那淡黄色饱满的花生果。
老屋的屋檐下,母亲孤独的影子也是一伏一扬的,我甚至能看到她黑斑点点的手腕上沾着着细白的沙子闪着幽幽的光亮。
“七月半,捡斤半”,老家的农谚是说到了农历的七月十五,田野里的新棉就开始陆续地采摘了,三两朵的,躲猫猫般藏在棉杆的底部,还不是那种似雪般洁白的絮,要用手去剥,像桔的瓣,潮潮的。在这以前的农事是“扒花生”,用地膜覆盖的早花生,迟花生现在已没什么人家再种了,扒的时候迟的很,要到晚秋。
老家的花生是小粒花生,曾经是很有名气的土特产,现在被“老洲山药”,“老洲土鸡”,“老洲媒鸭”挤出前三的排名了,我心里常常为之不平,像自己的恋人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的坏话一样,总想着为它正名。
程家墩适合种花生的土地不多,产量不高,扒花生用不了几天,分到每家每户的时候还沾着沙土。母亲是个性格倔犟的人,她见不得自己的孩子眼馋,嘴馋去盯别人家孩子的碗,尽管分到的花生得晒干留到年底,卖一部分换点钱,还要留一点做年货,送人情,但还是要烀一点让我们尝尝鲜的,像蚕豆,玉米棒(我们叫六谷垂子)上市时也是要烀点一样。放学回家看见锅屋里的土灶上,锅盖盖的严严密密的,四周还捂着毛巾抹布,那缕缕热气夹着淡淡的花生味从锅盖的缝隙中钻出来,诱得我的鼻子一耸一耸的,手便忍不住伸过去揭开沾满热水珠的锅盖,一股热气从我的眼前散尽才发现花生其实是不多的,稀零的散落在多半是山芋的上面,那红皮的山芋被热气闷得涨破了皮。吃晚饭的时候,上面的花生早被我们吃光了,剩下的都是山芋了,记得当时父亲的胃不好,吃了山芋总是打嗝,那呕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悠长。
礼拜天的时候我们就背着个空书包,手里拎着个四齿的小钉耙,用老家的话叫“小抓子”,几个孩子一道去三,四里远的先进,合意那四个队的地里去“捞(nao平音)花生。”五四年长江破大圩的时候,圩口涌进的水成扇形正对着这四个相邻的村庄及周围大片的土地,洪水退却后,大量的江沙沉淀下来覆盖住以前肥沃的土地。虽然经过土壤改良依旧只能种植一些旱季作物。尤其是花生,是托人办事,送人情待客最好的物品。那些收获过的花生地里,我们或跪,或蹲,或坐像个淘金者将翻了两次的土地再翻过一次,眼睛随着手中的铁耙移动,每看到一粒花生便是一次惊喜。还有雷雨过后,去地里捡花生那是收获最大,最省力的一种方式。
虽然“捞”的不多,大多数还是水籽,二波浪子(没有长好的瘪花生),但能为家里做点事增加点收成是儿时每个孩子的愿望。
烀花生远没有炒花生的味道来的那么浓烈,那么欺负人的嗅觉。剥开烀成浅灰色的花生壳,睡在里面的花生米粒粉红色的,像张保养好的粉嫩的脸色,吃到嘴里糯糯的略带点甜,但真的称不上什么美味,尤其是在现在人的味蕾已被形形色色的食品磨搓过,失去了原始良知的时候。
这朴实的味道是一种粘合剂,将远方的家和我日渐苍老的心粘连在一起,拉也拉不开,分也分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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