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1、

她原本叫陈娟，后来她自己改了名字，改成了陈紫涵，她是我姐，准确的说是表姐。她不喜欢以前的名字，那个名字承载着她难堪的过往。

然而新的名字没有让她摆脱过去，至少，我总是记得。

清河镇是个小镇，是个任何芝麻大小的事都隐藏不住的小镇。

而这个镇上的的南老太太和她家的几个女娃，却总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几个女娃子长得是真漂亮呢”

“她那个外孙女昨晚上带了好几个男的回来，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一天打扮得那么好看不知道在勾引谁哦”

“一家子全是女娃，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哦。”

那些人总是津津乐道

南老太太不是个好欺负的主，谁在后面嚼舌根被她知道，她就骂谁，直到把别人都骂的狗血淋头。

这是她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这个镇上大部分女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所以后来大部分人都只敢在背后偷偷的讨论了

2、

当然，这也不奇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流言往往事出有因。几个女娃也确实不让人省心。

而表姐就是最不省心的一个。

表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生得美，也爱美，在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偷偷的买化妆品。后来上了高中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表姐在她们班上一直是活跃分子，无论什么文娱活动总会有她的身影。她享受这样备受瞩目的样子，她天生就不是安分的人。

她几乎触碰了青春期所有的禁忌，打耳洞、染头发、谈恋爱、堕胎，当然也不爱学习。 

一个标准的不良少女。

那个时候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自然也没人管，南老太太一个人带六七个孩子，即便再能干，也顾不过来。表姐因此更加肆无忌惮。

家里没有年轻人，只有老人和小孩，小孩还都是女的。在那个偏僻的小镇，南家算是一个活靶子，谁都可以欺负，谁都可以轻浮。

南老太太一个人把几个孙娃拉扯大，慢慢练就了一幅金刚体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女人硬是活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

后来南家女娃慢慢长大了，也不是好惹的主，按那些小镇的人说法，“嘴巴厉害得很哟”。

于是那些人，一边忌惮，一边看笑话。

又过了几年，南老太太的几个儿女们回来了，领走了自己的娃，南老太太就闲了下来，回到乡下去了。

我的爸妈也回来了，他们回来后要求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离表姐远一点。

从镇上最好的小学到市里最好的中学，我一直都是好学生的标杆。 而他们，也希望我做一个好学生。

3、

表姐第一次谈恋爱是在高中，那个时候她已经住校，我们只有周末能见面。每一次她都会讲那个男孩子的事情。她每次讲的时候，都像是一个小孩，眼里有光，嘴角带笑。那是表姐的初恋。

听她讲得多了，我也会慢慢地想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美好的男孩子，会让一个人谈到她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后来，我上高中了，在另外一个市里。我走的那一天，她给我买了一条银项链，那是她用自己一周的生活费买的

她让我好好读书。“家里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会读书的”她笑意盈盈，像一个大人，可是她只是比我大三岁。

我没有问她她为什么不会不好好读书，因为我并不觉得好好读书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后来，我上了高中，她也毕业了。她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4、

然而，她注定不会走普通人走的路。

有一天她突然告诉说她不念大学了，她要结婚。最令我不解的是她要结婚的对象却不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孩。而是另外一个人。

放暑假后，她给我看了那个人的照片，很帅气却带着一点戾气。

大概所有的女生都对这种坏坏的男生没有抵抗力。

她又开始给我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她讲的时候像是一个小孩，眼里有光，嘴角带笑。可是我心里却无法为她的幸福感到快乐。

我从她的口中知道，那个人是校外的，追了她很久，最后她答应了。

故事很简单，无非是男女之间的你情我愿。然而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能变得这么快。

“妹妹，我要结婚了”她的眼神里充满喜悦。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调侃着对她说，害怕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你才十九岁，你的未来还长着呢”我想像个大人一样告诉她，可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读了很多的书，可是没有哪一本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不考虑了，姐就认定她了”她神采奕奕，脸上带着宣誓般的决心 。

我只能支持她。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一毕业，就把退居乡下的南老太太请到了家里，而自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告诉她妈妈她不读大学了她要结婚。

她不哭也不闹，就简简单单的一句，已经足以让她面前的女人溃不成军。

我的三姑，她的妈妈，哭到撕心裂肺，依然无法动摇表姐半分，最后扑通一声跪在表姐面前，求她好好去读书。表姐依旧只是跪在那里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们一起去死，有你这样的女儿不如没有”三姑哭到昏厥，甚至想要同归于尽。

“要死你去死，我不去”

表姐的话狠，彻底令三姑绝望。

“你们在闹什么，是嫌我活得太久了是吗”南老太太威严不减当年。

最终这场闹剧结束。

那一天，三姑一夜之间白了头。

那一天，流言又开始在清河镇流传，大家又开始谈论起南老太太和她家的那个外孙女。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去管她们了。

5、

表姐没有回头，三姑终是妥协了，因为表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三姑内心的绝望与愤恨，最终都转化为无奈。

表姐结婚时我在念书，最后只是观看了她结婚时的录像，去见证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

画面中她面带微笑，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满溢的幸福。而三姑，这个强势了半生的女人，最终只是留下了两行浊泪。她终是败了，败在了她女儿面前。

不久后表姐就生下一个孩子，孩子满月那天，我也去了。表姐依然美丽，只是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少妇模样，脸上的风尘气早已变为温和与慈爱。到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当时她还在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吹风，说是会在老年留下后遗症。

当三姑看见她不仅洗了头洗了澡，还换上了一件薄薄的衣服时，立马当着众人的面骂了她一顿，丝毫不留情面，而表姐只是咬着嘴唇既不反抗也不妥协。

这倒是我所熟悉的她，美丽是她的铠甲，她从来都忍受不了落魄，她一直都喜欢风风光光、万众瞩目。

而她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绝对不会改，骨子里的倔强属于三姑，也属于她。

然而好景不长，姐夫就出了事，最终因故意伤害罪入狱。而这时他们的孩子还没有满三岁。

我心急如焚，怕表姐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便打了电话给她。

在我吞吞吐吐说明来意后，表姐只是云淡风轻“放心，你姐没那么容易被打倒，你好好读书啊。”

后来我回去看她，她一边带娃，一边工作，有一丝憔悴，却依旧神采奕奕。我便放了心，知道她已经练就了铜墙铁壁。

表姐的人生仿佛是驶于惊涛海浪中的船，海上风起云涌、变幻万千，而她只是面带微笑，自信的掌握着方向盘。她的人生依旧在继续，而我知道她未来可期。

6、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明白，表姐为谁堕的胎，她又为何放弃了那个男孩，她为何变得那样快。

她不说，我也不问。

而我不得不承认我依然喜欢她，即使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坏女孩。

或许是因为小学的时候和别人打架，她走进来直接扇了那个人一巴掌，不问缘由，不谈因果，只是简单地维护我。那个时候她已经是我的英雄。

或许是因为她一腔孤勇，无所畏惧。教会了我书上永远都没有的东西。关于女孩、关于爱、关于勇气。

或许我永远都逃离不了上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的轨道，逃离不了乖小孩的人设，所以才会眼巴巴的望着别人的人生，去寻找另一种慰藉。

或许是前二十年的人生都有她的存在，在那个艰难晦涩、受尽欺负的年代里，她是我的唯一的一束光彩。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她却都是我的骄傲。

别人的人生千篇一律，你的人生万里挑一。即便撞破南墙，你也从未后悔。这样的人生，很痛，却不留遗憾。而我，唯唯诺诺，唯有仰望。所以，表姐，感谢你。

作者：桔梗，99后文艺少女，有野心、有欲望，勇于追寻诗与远方；亦能埋下头、静下心，专注于现实与理想。（公众号风木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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