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逝地相逢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云鹤抬起手,抚了抚温从戈的发丝,眼中落满了心疼。
“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楼主,还是雏生馆尸骨累累爬出来的温从戈,亦或是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罪人,在爱你的人眼里,你一直是你。”
“或许主子安心,是因为曾经在这里被爱过,这里曾经有爱主子的人存在过。”
温从戈敛下眸:“或许吧,我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主子你呀,又庸人自扰了,爱你的人依然爱你。我从不怀疑爱过我的人,他们的爱,即使他们不在我身边了,我也坚信着。”
云鹤声音徐徐,带着几分温柔坚定,抚平了温从戈燥烦的情绪,而温从戈不发一言,微微怔神看着一处。
他蓦然觉得,剩下的路太过凶险难测,不该拖着别人一起走。
温从戈从来没有放弃过执念,他总觉得报仇之后,才算是给那些逝去的人一个交代。
云鹤猜中了他的几分想法,幽幽叹了口气。言语在某些时候,到底是苍白无力的。有些事总归还是得温从戈自己去想通才行,与其让温从戈纠结,还不如聊些开心的。
他蓦然期期艾艾开了口,乍然多了几分幽怨意味:“主子,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带我回家过年,结果就留下我来重建这里。”
这转移话题的伎俩太过拙劣,温从戈却又不忍拆穿,干脆也不纠结那些。
一起过年,不过是一个可以应允的小小要求,今年若是一切顺利,尘埃落定,再陪他好好过年,也并无不可。
温从戈张了张嘴,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去年有些忙…等今年吧。”
温从戈肩膀一重,微微侧目,便见云鹤将下巴抵在他肩上,看不清表情。
一别重逢,云鹤很想和温从戈多聊几句,哪怕是多待一会儿也行,可重建青园劳心费力,此时困意上头,他声音都虚了几分。
“看在你是我主子的份儿上,原谅你啦,不过今年…你要陪我过年。”
有盼头,总比没有得好,起码这个盼头,可以支撑人活下来。
温从戈勾了勾唇:“好。”
云鹤小孩子气的确认道:“说话算话?”
温从戈并不确定未来的事,便也不许诺,只笑而不语。
云鹤倒也不强求,蓦然道:“主子,欢迎回家。”
云鹤在告诉他,从青园重建开始,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温从戈微微垂下眼睑,睫羽颤了颤,缓缓抬手轻柔的圈了人腰身,附在人耳边开口。
“谢谢。”
察觉肩上的人有些困乏,他便轻轻将云鹤推开,又恢复了一派云淡风轻地状态,若无其事地拎了包袱往房间走。
“累了,我去睡会儿,你也休息会儿吧。”
云鹤揉着眼睛应了声儿,便也回了房。听到门扉关闭的声音,温从戈唇角微微扬了扬。
傻小子长大了啊。
屋中,狼犬和小豹子早就窝在床上睡着,他走到床边合衣躺下,捞着两只进了怀里,微微阖眼浅憩。
人间烟火灿烂,来年春暖时,枯木逢春生新芽,彼时青园,定然千树花开罢。
这一觉浅眠,却入了梦,梦中的温从戈沿着一条百花盛放的小路往前走,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温从戈停下脚步,静静地凝望着那个背影,朝夕相处,他认得那个背影,那是梁栖。
梁栖身姿挺拔,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那小丫头率先发现了温从戈这个“闯入者”,拍了拍梁栖的肩膀,小声说了句什么。
梁栖回过头,勾唇笑了笑,轻轻唤道:“公子。”
温从戈抬了抬下颌,视线挪向了他怀里的小丫头:“这是…妹妹吗?”
那个死在山寨中的小丫头,才这么小啊…
“是,这是我妹妹梁凤儿。凤儿,这是哥哥很重要的人,快叫人。”
梁凤儿眨巴下眼睛,脆生生叫道:“漂亮哥哥!”
温从戈笑着应了一声:“诶,小丫头也很漂亮嘛。”
被夸奖之后,梁凤儿似是害羞,把头埋在了梁栖肩窝不出来。和梁栖张扬热烈的性子,竟是截然不同的。
温从戈上前一步,梁栖却退了一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那么长的距离。
温从戈喉结滚动,垂下眼轻声开口:“对不起。”
“这是胡话。”梁栖微微皱了皱眉,“公子,我退一步,不是因为怪你,是因为你不该来这儿,原路回去吧。”
梁凤儿也抬起了头,附和道:“是的,这里不是漂亮哥哥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慢慢拉长,温从戈迈了一步,只看到前方的路已经消失,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沟壑的对面,是与温从戈这边鲜花着锦截然不同的风景。梁栖那边,大片的曼珠沙华艳艳盛开着,细长卷曲的花瓣,摇晃着拂过梁栖的衣摆。
梁栖勾着唇,温柔地笑着。
“能遇到你真好,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在这里见到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只是这一次,要以你看不到的方式存在于你身边了。”
“哥,回头之后,大步往前走吧。”
温从戈迟迟未动,梁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梁凤儿冲温从戈扬了扬手,露出一个干净漂亮的笑。
眼前的深渊骤然弥漫出了雾气,大雾如怪物一般,吞噬了对岸的曼珠沙华,也吞噬了梁栖的身影。雾气又从深渊爬了上来,席卷向温从戈的衣角,残吞下一片布料。
温从戈久久凝望着,却被雾气逼退一步,他咬了咬唇,转身如梁栖所说的,大步原路返回。
雾气漫上花草,花草枯折,百花凋敝,而他,只能一直向着光亮的地方跑去。
视野骤然变亮,温从戈茫然睁开眼,呼吸沉重。或许刚才那一刻,他只是做了一个不明就里,让他可耻地放下愧疚的梦,又或许,是他真的濒临死亡,才会再次见到梁栖。
岁三毛绒绒的脑袋凑到了他眼前,舔了舔他脸上的薄汗,发出一声呜咽。
身上肌肉的酸痛,鼻间灼烫的呼吸,手臂黏腻的刺痛,让温从戈很快反应过来,连续几日的高强度奔波,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岁三叫了一声儿,跳下床叼起水壶跑了回来,温从戈喘息着撑起身,接过水壶小口小口地啜着水补充水分,待力气重新恢复,他才起身走出了房门。
云鹤所在的房间,房门紧闭,应是尚在熟睡。温从戈没有打扰,取了一盆干净的水和药箱,又从架子上找到了酒,这才折返回了房间。
高热之下,呼吸急促,长期没有正常进食,浑身都在颤抖着向温从戈发出警告。他抚着床栏,最后跌坐下来,呼出一口浊气。狼犬拱到他的手臂下,想把他扶起来,可到底能力有限,就连小豹子都凑了过来,舔了舔他的脖颈。
温从戈安慰似地抚了抚岁三,抬手抓着衣袖用力一扯,布帛撕裂,露出了浸满血污的绷带。
岁三抬起脑袋,把行囊叼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温从戈手臂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滋生出了腐肉,腐气入鼻,着实难闻。他只能咬着绢布,用匕首将腐肉一寸寸剃掉,用清酒消毒后重新上药包扎。
将血水处理干净之后,温从戈换了干净衣服,休息了一会儿,便去厨房下了碗面条。食物的味道,让他胃部抽痛,可因此次回来带着目的,还是勉强吃了点东西,又喝了碗姜茶。
等到温从戈力气恢复,已经临近午时。他给两个小家伙填了饭,按照模糊记忆的指引,去了孤雁山深处的树林。
孤雁山鲜少有人涉足,这里的很多树木逢时节花开一树,动物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儿,候鸟栖息迁徙时的大片飞鸟最是壮观。
树林中央,有一颗巨大的云杉树,足十人环抱仍有余,老树盘根错节,包容地让生命依附着。
树上垂坠的枯藤,恰恰遮挡住了树上的树屋。树屋不大,盘架在最为粗壮的树枝上,树屋前有一块儿木板作为平台,上去的台梯已经腐朽。
温从戈头昏脑涨,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那个树屋,摘下了耳朵上的银蝶耳坠。
他轻功一点,手上抓着藤蔓借力,身子跃上了树屋前的木台之上。
这个树屋,承载着温从戈和温墨煦很多的记忆,尽管经年一别,那记忆早就斑驳得只剩下碎片一样的痕迹。
而他之所以来这儿,自然不是忆往昔的。这里,有青雪留下的完整手记。开启这里的钥匙,就是他和温墨煦耳朵上一式两分的耳坠。
温从戈用银蝶耳饰开锁,推开了那扇木门,阳光下,灰尘四散纷飞,他挥了挥手,驱散开眼前的尘土。
树屋中,摆着一张木质小床,床边摆放着一个木箱,墙壁挂着箱笼摆放着物件,窗扉掩闭着,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没人再来过这里,一切都似曾相识。
温从戈走到箱子边蹲身,将耳坠上的银蝶贴在了箱身凹槽下,木箱咔哒一声开启,露出了里面尘封多年的东西。
他用完好的左手将东西一点点取出,不多时,地上便堆积了一堆书籍,箱子最底层,是一个红木盒子。
温从戈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有这个东西吗?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红木盒子上有一把做工精巧的锁,没有锁孔,只有一个与之机关相连的杂乱浮雕嵌块儿。
温从戈坐了下来,往嘴里丢了块儿糖,拨弄着锁上的浮雕。嵌块儿在他指尖渐渐排列,最后成了一个完整的复杂蝶纹。
锁头开启,温从戈勾了勾唇,打开了红木盒子。
盒子最上层,便是一封信,温从戈将信拿出来,先行展信查看。
随着字字句句入眼,温从戈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那是青雪留下的一封信。
不,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那是一张随手写下来的纸条,毕竟信纸上只寥寥几十字,没有开头,亦没有结尾与落款。
信上写道——
“又回到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我的孩子,你们遇到了麻烦。”
“这个盒子的锁很难开吧?不过我的孩子那么聪明,一定可以打开这个盒子。别担心,你们所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阿娘都会帮忙解决。”
“青家世代相传的香谱中,有很多无解之香,为防青家会对你们动手,我制作了千解香收进盒子里,用来以防万一。”
“盒子最底层,还有一本册子,我留了一些东西在里面。阿娘相信你们,可以自己找出来的,对吗?”
“你们永远是阿娘的骄傲,永远都是,请不要怀疑,阿娘爱你们,很爱你们,只是很遗憾,不能陪你们长大。”
温从戈将信纸扣在心口,闭了闭眼睛。那熟悉的字迹,落在眼里,印进心里,化成了涓涓暖流与继续向前的动力。
逝去之人,怀揣着还没来得及诉说的爱意离去。他的阿娘,是个何其聪明的妙人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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