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丝毫办法,我都不会选择用四只脚走路,我又何尝不知道别人会以异样的眼光看我呢!是啊,上星期我还去医院体检过一次,我是这样的肢体康健,以至于双脚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人类的祖先花费了无数年才解放出的双手,在某一个黄昏,又被我退化成了双足。
这个黄昏很平常,太阳像往日演习的那样缓缓落下。天边没有晚霞,倒有几只鸿雁从天的西边飞过,装点着黄昏。要非说平常中的那点不平常,那就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家人和朋友们已经为我精心准备好了一场派对,万事俱备,只等我到场。
参加派对需要整整衣装,换身衣服,这是体面人的共识。我本人倒没有多体面,但也早就不知不觉进入了乱花世界的樊笼中,自然也就脱不开樊笼里的规则。眼看派对时间就快到了,我却陷入到了一种为难境地,连衣服都还没换好。或者说,我的为难境地正是拜换衣服所赐,再准确些说,我是为换裤子为难。就在刚才,当我换好了上衣,准备换裤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我的衣柜里有数不清的裤子,其中大多数是不重要的,唯有四条,对我而言非同一般。我今天参加派对所穿的裤子就要从这四条中选出。可是,四条中选哪一条,实在叫人犯难。
这时候我竟有些庆幸,若是我衣柜里的所有裤子都在选择范围内,我恐怕会发疯。还好,只有这四条。
第一条裤子,是我母亲送的。
这是去年的事了。去年四月份,我和朋友们相约去远足,我们选定了一条沿江路线。城市不远处有一条浏江,江水蜿蜒三百余里,正适合我们。我明天就要出门了,出门前一天,整理行李,翻箱倒柜,却少一条令我满意的裤子。母亲指着我衣柜里的裤子问我,这么多裤子,都不满意?我点点头。母亲是一个裁缝,做事干脆,她出了外屋,拿来软尺将我像木偶一样颠来倒去摆弄一番,摆弄完后,一言不发,出门去了。果然,到了明天早晨我醒来,一个新裤子挂在了我的衣柜里。我出发去远足,将母亲送我的新裤子放到了背包中,却一路没舍得穿。远足路线靠近江畔,路上道路有湿滑、有泥泞,我呢,笨手笨脚,也就没少摔跤,摔一跤,我心里庆幸一声,幸亏没穿母亲送的新裤子。总之,母亲送的新裤子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第二条裤子,是我女友蓝蓝送的。
我和蓝蓝结识于黄山,相恋三年多了,感情深厚。上次到我们三周年恋爱纪念日的时候,为了纪念这份爱情,我们决定再爬黄山。黄山峰险岭峻,奇石怪树,不可计数,光明顶、天都峰、莲花峰、西海大峡谷,个顶个的难爬,我呢,性子又急,走到西海大峡谷的时候,是下行,走一节陡石梯的时候,一脚没踩稳,摔倒在了石梯上。也幸亏我眼疾手快,一下抓紧了旁边的栏杆,才不至于受伤。蓝蓝走在我后面,我一摔倒,吓丢了她的三魂七魄。她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到下面平整的地方,围着我转了左三圈又三圈,轻轻拍拍捏捏,这一系列动作后,才破涕为笑地告诉我,我没受什么伤,就是裤子被划破了一块。于是,我们下山后,在我们恋爱纪念日那天,蓝蓝重新送了我一条裤子。这条裤子到如今,我也一直没舍得穿。
第三条裤子,是我好友阿全送的。
我和阿全的友情说起来很长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早到我都还不记事,一两岁?两三岁?总之,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和阿全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长大后,我们并没有各奔东西,一起回了小城,继续做朋友。真细细算来,我们的友情已经二十多年了。要知道,我的生命到如今也才二十多年呢。
看到他送我的裤子,我不禁又想起了去年夏天的那一日。那日,是周末,天气炎热,屋里屋外如一个大蒸笼,正当我躺在家里沙发上吹着空调解暑的时候,一个头上冒着“热气”的“白馒头”跑进我家,大呼小叫,非得拉我去游泳解暑。是的,这个“白馒头”就是阿全。我拗不过他,便一起来到了城南水库。我们在家已经提前换好了泳裤,到了水库边上,我们脱衣,脱裤子,下水,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一下水,我和阿全齐齐不由自主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我们在水库里痛快地游,痛快地叫,如果不是上岸后发现我们的衣服被偷了,我们这一整天都会很痛快。可那时,我俩上岸后,看着我们放衣服的地方空空如也,一时之间竟谁都说不出话来。阿全性子不拘一格,才迟钝了几秒,便开始指着天、地、东、南、西、北一阵乱骂,骂完后,兀自在那气喘吁吁。所幸我们身上还有泳裤,待他发泄完后,我便劝着他一齐灰溜溜地往来路走。读者朋友们,如果你们那天下午六点左右偶然路过我们小城城郊的水库公路,你将有幸看到两个青年——一胖一瘦,一白一黑——穿着泳裤,在夕阳下奔跑的身影。这事过了后没几天,阿全为了纪念我们“共同奔跑”的情谊,送了我一条裤子。
第四条裤子,是我同事小松送的。
我读完大学后,回到小城,进了一家单位。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初入职场,我只感觉工作艰难。报表做不好,协调不知道联系谁,写东西,也入不了领导的眼。我事事做,事事错,事事被领导批评。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艰难度日,在单位勉强过活。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自我与同办公室的同事小松熟悉后,我的境况一下改观了起来。他作为我一个单位的同事,于同事关系、工作诀窍方面传授给了我很多经验,在他的经验指导下,我一步步适应了单位的工作环境。按理来说,小松对我帮助很大,我应该送他一条裤子,可他为什么又送我这条裤子呢?这也是我到今天都没有想明白的事。
那天早晨,我来到单位,刚坐下,就看到小松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走了进来。他放下箱子,打开,先从最上面拿出一条黑西裤,看看,转身敲响了领导的办公室小门。待他空手出来后,又从纸箱子里拿出一条条黑西裤,分男女,挨个送给我们办公室里的同事。按照他的说法,他有一个亲戚是做服装的,马上要换季了,这些裤子不好卖,就送给了小松一些,小松就拿来送给我们。我们手里拿着小松送给我们的裤子,嘴里不停感谢着,这才想起小松为什么前几天打听我们穿多少号的裤子。一时之间,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大家的关系更加和谐了起来,尽管我仍想不明白黑西裤什么时候也流行换季了。
看着面前的这四条裤子,我陷入了挣扎纠结的深渊里。今天的生日派对,母亲、蓝蓝、阿全、小松都会到场,我穿谁送的,不穿谁送的,这是一个问题。我很想把事情做圆满,把四条裤子都穿上,但我只有两条腿,仅能穿一条裤子。甚至,我希望今晚我能变成一条蜈蚣,将柜子里的裤子都穿上,那才皆大欢喜呢!可是,人力有穷尽,爹妈就生了我两条腿。
我嘴里念着腿!腿!腿!在屋子里一边抱着头,一边痛苦地走。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可是今天我必须得想出一个兼得的办法。我挥舞起手臂,给自己打气,一下,两下,三下,我的手臂如同将军的利剑,昂扬有力,当我偶然抬头看到我的强健的手臂的时候,我终于不再烦恼了。
是啊,我还有两条手臂,再加上两条腿,正好四根。我想让他们四个人今晚在我的生日派对上都能尽兴而归,那我每条裤子都不能落下!如果这样呢?我两条腿,两条手臂,四根,各穿一个裤腿,这样不就可以了!尽管这样会失掉另外四条裤腿,但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尽力的兼顾了。
我继承了我母亲的雷厉风行,拿起剪刀,三两下,便将四条裤子每条裤子裁剪下一个裤腿。我看看列在床上的四条裤腿,摸摸这条,抚抚那条,最后终于开怀大笑起来。笑罢,我甘之若饴,腿上套上两条裤腿,手臂上套上两条裤腿,套好后,撅着屁股,如一个四脚兽一般,一下一下笨拙地下了楼。大家都知道,仅两个裤腿的裤子并不能叫做完全的裤子,因为它丢了点布,丧失了部分遮羞功能,并不能完全遮住腰臀。但这样穿是我榆木疙瘩脑袋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就算不雅也顾不得了。我知道,我下了楼,来到大街上,立刻就会受到人群的嘲笑,但我这时候只能把心一横,其他全然不顾。我手脚并用,走了几十步,就找到了感觉,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我,在嘲讽我之前,也必须先夸赞我猫步走得顺溜。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大街上,刚上大街,我的心就飞了起来,再也不担心受到嘲笑了!读者朋友们,你们恐怕想破头皮也想不到我在大街上看到了什么奇景——人流如织的大街上竟没一个双脚走路的行人,来来往往的全是穿着四条裤腿、双手双脚爬行的。是的,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模仿我,因为他们的腰臀扭捏,亦如我一般。
虽然我和街上众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但我觉得,大家以后还是有必要为四条裤子齐穿想出一个更加妥善的解决方法。毕竟,这种方法上街,终究有碍观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