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鼻孔草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1-10-25 17:06 被阅读0次

    都说猪鼻孔是一种草。既然这样,当与人的饮食无关。即便不被牛吃掉,那猪也不会放过它,像我们小时候挑的猪草,如毛狗蹄、车前草、蒿枝、羊角菜……它们都是猪们最爱吃的“猪草”。口感如何,我没尝过。

    像猪鼻孔这种靠野外生存的杂草,长势并不好,而且数量也不多。我们偶尔也挑些回来喂猪,但多数时候是让牛捡了便宜的。牛把猪鼻孔与其他草类一起吃下。它可能也说不清好吃还是不好吃。

    父亲是我们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他在外地教书,给我们带回来个猪鼻孔的新名字:折耳根。哪知我们接受不了,一直还习惯叫祖宗留下来的那个故名思议的名字:猪鼻孔。

    每年春天,那些水田边、水井旁,或者有山泉水浸润过的地方,就会有些“小红帽”从泥土里冒出来。它最先并不起眼,后来那些小红帽逐渐被“撑”开来___最多也只撑到拇指那么大的一个卷筒,像极了猪的鼻孔。等它完全展开叶片的时候,离枯萎也就不远了,对,大人们说它长着长着就化苗了。其实那哪是什么化苗呀,季节孕育它的生命周期就只那么长呢!

    看到今天的人们,什么都想变成盘中餐,越是野生的东西,越觉得吃起来有味道。父母亲私底下的对话,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我们那时粮食不够吃,肚子饿得慌,怎么就没想起去弄那些野味来吃呢?像小鲫壳鱼,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它们的存在。秧田的黄鳝、青蛙、乌龟、螃蟹……多的不得了。

    忙着挣工分回来,都累趴下了,哪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歪门邪道哟?已经披上了一头银发的母亲,像在捋着从前的那些记忆一样,仔细而沉着。父亲的话引起了她的共呜。

    能吃的野味是有很多,可哪有那么多的油来煎煮它们呢?

    母亲没再出声了,表示认可。

    我则在他们的议论中,偷闲穿越到了从前。

    离开母亲的时候,我不满周岁。在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年代,一下子断奶,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我面黄饥瘦的身体,始终无法像正常孩子那样摆脱疾病的纠缠。像头生虱子脚生疮、跌跌撞撞、咳咳嗽嗽……诸如此类的事,半随我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光。三四岁的时候,右脚脚后跟无名肿痛,六七岁的时候,肚子上生了一个恶疮,两次都是赤脚医生的舅舅用猪鼻孔给我排毒。最终让脚后跟消肿、让肚子上的恶疮现出原形___毒液化成了脓腮,用浸了盐水的纱布念子拔去脓点……

    记得父亲戴上雨帽、披上蓑衣,在狂风暴雨中,去挖地面上早已见不到踪迹的猪鼻孔根,回家来的他一身泥泞。他说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滚进了冬水田……在舅舅的指导下,他将挖回的猪鼻孔根淘净后,放在石臼中舂,捣成糊状,给我扶在肿痛处。舅舅说保管三五天后,红肿的地方会化脓……

    果不其然,在父亲天天挖、天天舂、天天敷的坚持下,那原来的红肿处就出现了有脓的 “白点”。脓疮成熟了,他一挤,脓血给飙了出来……把我的眼泪都疼出来了。

    那新鲜的猪鼻孔,带着一股腥味。舅舅说,倒不一定每天都去挖,一次挖够可以管几天。但父亲当着我的面说,新鲜的猪鼻孔根肯定药性更强。

    当身体无大碍时,我们家对猪鼻孔的开发也仅局限于药物预防,尽管如此,仍是走在了全村人的前面。

    父亲在耕地的时候,有裸露的猪鼻孔根,他就收捡回家。有段时间,为了给我排毒驱邪,他用晒干的猪鼻孔根给我泡水喝,那“方子” 是舅舅提供的。他说像我这种身体衰弱、病毒最容易侵袭的人,多吃些猪鼻孔会很有好处。

    我们家自留地的一个角上,莫名其妙地长出了猪鼻孔草。猪鼻孔草开花,我第一次是在那儿看到的。

    自从父亲带回了扎耳根的新名字后,村里的人们,也没因此而把猪鼻孔那古老的名字给换过来叫。

    但有一点,猪鼻孔能治病,这偏方竟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又迅速在村里传开了。舅舅要我多吃猪鼻孔的建议,父母亲也在每年春天等它破土而出时,用自制的竹竿去土里剜找,拿回来趁新鲜时就凉拌了吃。

    只放些大蒜生葱和盐与辣面,那有点油醒子的菜油只点缀其间。稀缺的菜油,根本用不到它的头上去,猪鼻孔的涩味儿是无法更正的。

    但酸菜稀饭实在太稀,用它来下着吃,可以调节口味。没想到我们对它都不太感冒。

    对猪鼻孔更不感冒的还是奶奶。平时,她连我们吃的鸡蛋、鱼和牛肉鸡肉都觉得醒味儿重,从不敢去招惹它们。不仅如此,她还在那有腥臭味的碗碟里,用滚热的柴灰烫去腥味。至于猪鼻孔那味儿,她说闻起来都要发呕,更别说吃进嘴里了。只在远处坐着,连饭桌都不上。

    见我们宁肯只喝那稀饭,也不动筷子去挑凉拌着的猪鼻孔吃,父母亲就多次提醒我们说,吃了对身体好,可以去热排毒……

    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才开始将猪鼻孔挑到稀饭碗里,像吃药样的不用嚼细就吞下。弄得父母亲干脆不再操这份闲心,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至于像今天人们钻头觅缝想弄来吃的黄鳝呀、青蛙呀、螃蟹呀之类的野生动物,那时候农村大大小小的水田里、堰塘里多的是。黄鳝坏得很,打的洞会漏水,但凡我们捉到它后就会当场处死,最后还暴尸野外;螃蟹,在潮湿的水沟里经常有爬行的痕迹……母亲在生几个妹妹的时候,父亲冒雨去找过它们,喝下熬的螃蟹水,就能解决难产问题,这是我们那儿的风俗。除此之外,它好像只有这一个用处;在我们的钓鱼钩上经常会有好吃的青蛙上钩,权当白忙乎一下,即便到手了,也还是要放掉它。青蛙是益虫,村里再怎样调皮的娃娃,也不会剥夺它的生命。

    我从穿越中回来,回到了可以触摸的现实中。

    从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走出来后,我到了南方的大都市。遭遇尴尬后,不得不对猪鼻孔的叫法改了口,以顺应当地的习惯。

    菜市场上有太多的摊点上摆放了“猪鼻孔”,有苗状的、有嫩叶状的、有根状的。经验告诉我,那并不是自然条件下长出来的。在大棚的作用下,它们长高了的杆和茎,透出一种瘦弱的样子。拿起来闻吧,也没多少“腥臭”的味道。

    连队司务员的工作,让我有了更多的机会走入菜市场。第一次买菜时指着一堆它问,猪鼻孔多少钱一斤?看得出来那卖菜的是个地道的农民,他还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索性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想起了父亲从外地传回村里的那个新名字,便改口问折耳根多少钱一斤。他这才告诉了我价格。

    看着折耳根已装进了我购物车里,他才感兴趣的问我,你说这个叫什么名字?猪鼻孔呀,我回答他。

    怪里古气的名字……我走远了,听到他在后面这样说道。

    靠炊事班长的厨艺,我第一次对猪鼻孔产生了好感。慢慢地,我买这道绿色食品、环保食品菜的时候多了。战友们对它也青睐有加,总以为那就是最好的味道了,但我告诉他们,它一点也不腥气,只有野生的猪鼻孔才最可口。

    没想到,他们后来居然也学我叫起了猪鼻孔。

    为吃上野生的猪鼻孔味儿,我把探家的日子选定在了春天。于家乡辽阔的土地上,猪鼻孔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如期破土而出了。那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紫红色的“浅桩”,我不由赞叹地发声,猪的红鼻孔那么可爱啊!

    看到我从采挖到清洗到凉拌,每个环节都不漏掉、吃的时候又那样上劲,一旁的父母亲轻声低语,儿子出去一定是饿了肚子的,以前在家喊着吃,他都还不想吃……

    哪是那个问题嘛,我是现在才知道猪鼻孔的好处呢!我回答说,将得意完完整整地写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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