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的姑娘们,有两个才华不相上下的钗黛,有一个个性独特刺玫瑰一般的探春,有一个年龄尚小却有主见的惜春,而二小姐迎春,无才华、无个性、不争也不闹,扎一针也不会叫的“木头”,在众多姑娘丫鬟当中,实在不显眼。
就是这个容易被忽略的二木头,却被很多人怪罪,说她太懦弱,为人只知退让,任人欺辱,连婆子都敢欺负她,偷走她的攒珠累丝金凤首饰去赌钱。后来被迫嫁给中山狼,一年不到便受尽欺凌,被揉搓而死。然而,换个角度来看待迎春及她的懦弱,就会让人莫名的心酸,连责问她,都觉得太过残忍。
作为贾母的亲孙女,贾赦的亲女儿,贾琏同父异母的妹妹,迎春永远都是不受宠的主子。很多场合中,她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记忆最深刻的,第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袭人等人晚上又独自给宝玉过生日,后来嫌人少不热闹,派人请来了钗黛、香菱、宝琴、湘云、李纨、探春等人,唯独没有人想起来去请迎春和惜春这对姐妹花,好像她们不存在似的。
还有一次,在第38回螃蟹宴中,迎春也是被忽略的风景,完全没有存在感。话说贾母等人吃完螃蟹,回房休息的休息,忙事情的忙事情,剩下宝玉及姑娘们作诗,作诗之前,黛玉倚栏坐着,拿着钓杆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湘云出一回神,又去招呼大家吃螃蟹,探春和李纨、惜春正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却独在花阴下,拿着个针儿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回又俯在宝钗旁边说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喝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
木讷的迎春,既没有钗黛那般令人赞叹的诗才,也没有探春的顾盼神飞,文采精华,又不曾如惜春一般有主见。她的出场,永远是不被关注的,即便大观园的舞台那么大,大到可以容得下很多地位卑贱的丫鬟,那耀眼的闪光灯,也不会照在迎春的身上。所以,她独在花阴下,拿着个针儿穿茉莉花。
曹公很喜欢以花喻人,宝钗是雍容华贵的牡丹,黛玉是见之忘俗的出水芙蓉,湘云是娇艳无香的海棠,李纨是自开自落的梅花,探春是象征得贵婿的杏花,香菱是一枝并蒂花,袭人是满面桃花。而迎春,自然如茉莉花。茉莉花香气浓厚,既能“一卉能熏一室香”,也能“花开满园,香也香不过它”。茉莉花虽无艳态惊群,但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兰花之幽远、玉兰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
是不是觉得,那么木讷,那么不起眼的迎春,怎么可能像茉莉花?她的甜郁、馨香、幽远、清雅从何而来?首先,说说迎春的清雅,她平时最常看的书,是《太上感应篇》,这本书是晋代葛洪借助太上老君之名所作,是道教的一部经典著作,主旨劝善惩恶,宣扬因果报应。
这样一份无争强好胜之心,岂不显示了一个人的清雅?而香自清雅中来,所以,迎春也有属于她的灵魂香气,只是难以被读懂罢了。就连宽厚待人的宝钗,也不能明白迎春,说她是个“有气的死人”。(第五十七回)
至于甜郁,当迎春静静地坚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别人的热闹中,独在花荫下穿茉莉花,一个“独”字,将迎春与外在世界里的人事物隔绝开来,这既是一种无人理解和体会的孤独,也是表现出迎春如一朵茉莉花一样与世无争,默默地开放着。
一个“穿”字,将她的甜郁之美,隐约表达出来。何谓“穿”?在针法里,应该是穿针藏线这样的手法,而茉莉花小小的、软软的,不容易穿针。
所以,针穿茉莉花,是个细致活儿,必须要全神贯注其中去做,否则就很容易扎到手。试想一下,迎春是个“戳十针也不哎呦一声”的主儿,却做起这扎手的活计。怎么都觉得令人心疼,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果真不知道疼吗?
只不过,祖母不过是让她和姐妹一处玩耍,并没有给予太多关照和疼惜,父亲贾赦一味好色,继母邢夫人只顾敛财自保,哥嫂也不疼惜她,她疼了喊多少声,也不会得到应有的关爱和宠溺。因此,她选择了不争,更学会了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去做能做的事情。
所以,宝玉和钗黛湘探等人看似悠闲着,实则心里都在忙着作诗,就连李纨和惜春也可以玩得自得其乐,只有迎春,一心只为穿茉莉,在孤独中,散发着属于自己的清香与甜郁,唯有细细品味,甚至多年之后,才懂得迎春的幽远之意境。
而这茉莉又叫末利花、木梨花。关于末利花这个名称,有个很美丽的传说故事,是说明末清初,苏州虎丘住着一赵姓农民,家中夫妇俩和三个儿子,生活贫苦。有一年在外地打工的赵老汉回家,带回一捆花树苗,也不知道是什么花,也不管儿子喜不喜欢,赵老汉只是随手栽在大儿子茶田的田边上。
有一天,大儿子惊奇地发现,茶枝带有小白花的香气。随即检查了全茶田,都带着香气。他便不声不响采了一筐茶叶,到苏州城里去试卖,意想不到,这含香的茶叶真走俏,一会儿全部卖光。这一年大儿子卖香茶叶发了大财,引起了两个弟弟的愤慨,认为哥哥的香茶叶,是父亲种的香花所致,哥哥卖茶叶的钱应三人均分。兄弟间一直吵闹不休,两个弟弟要强行把香花毁掉。
后来,不得不找到乡里一位老隐士戴逵,来家里评理。戴逵说:“你们三人是亲兄弟,应该亲密无间,今后你们还要结婚生孩子,为人父母,不能只为眼前一点点利益,闹得四分五裂。哥哥发现的香茶,多卖了钱,这是大好事,全家都应高兴。财神菩萨进了你家门,你们反而打起来,哪有这等蠢事?你们知道财神在哪里,就是这些香花。你们要繁殖发展这些香花,各人茶田里都栽上香花,兄弟都卖香茶,大家就都发财了。你们的香花有了名,坏人想来偷,怎么办?兄弟轮班看护,这就要团结一致,如果你们都自私自利,不把大伙利益放在前面,事情哪儿成呢?为了要你们能记住我的话,我为你家的香花取个花名,就叫末利花,意思就是为人处事,都把个人私利放在末尾。”
兄弟三人听了戴老夫子的话,很受感动。回家以后,和睦相处,团结生产,大家生活一年比一年富裕起来。
为人处事,把个人私利放在末尾,这实在太符合迎春的性格了。所以,这茉莉花,真真的就是迎春,只可惜,她没有一个好父亲为她带来香花,也没个好兄弟姐妹与他互相扶持,贾府所有人,包括宝钗、黛玉、探春等人,无不为私利而有所作为。从这个角度来讲,迎春的境界更高一些。而外在的显示,就是懦弱。因为不争嘛,不争就不会像探春那样奋勇向前,不会像宝钗那样面面俱到,也不会如黛玉那般和宝玉吵闹。
甚至,明明知道父亲做主将她嫁给中山狼,是个陷阱,她也只能跳进去,你可以说她是没能力,是懦弱,也可以说她是看透了人世间的无常与无情,完全以无为或懦弱来完成自己的生命之旅。总之,换个角度,或者跳出人设固有的性情来看迎春,她也是个美人一样,值得让人欣赏和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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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费漠尘,针对红楼梦的阐述及解析,均属个人观念与感悟。文中图片均取自87版红楼梦剧照,转载请联系作者本人,感恩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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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如果说她不争 倒不如说 是那个环境造就是她不能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又是个庶女 有什么能争的? 即使和探春一般要强 说让她和亲 她也不能说半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