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国风﹒魏风》
柳有德在一家私营服装厂干了十二年后勤采购,厂里人管他叫大哥,外人称他柳部长。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二年?何况从三十五岁到四十七岁,一个人年华最好的黄金十二年。
按理说,一个岗位干了这么久,没挪过窝,工作早应该驾轻就熟,熟透了熟烂了。可是最近,柳有德有些烦,吃不下,睡不着。他觉得,自己不会干工作了。
食堂差不多天天买菜,来了客户,还要买点好的,给客户改善伙食,客户心情好,发货才顺利。
正常程序是菜买回来,柳有德把条子交给老板将近七十岁的老父亲检斤验菜,打入库单,老板签字,出纳报销。菜市场买菜,也经常没有条子,柳有德自己写个条子,老板父亲也认帐,按实物验收入库。柳有德在厂里干这么多年,是自己人,信得过。
柳有德虽然在工厂做了十二年,可是他却始终没养成一个好的工作习惯。规定是新好规定,在柳有德这彻底变了样。
别人眼里,柳有德买菜的条子经常往桌上随手一丢,转眼条子不见踪影。自己花出去的钱这么随便,你凭什么呢?
老板父亲年龄大了,认为打入库单是形式主义,也不及时核对,简直是柳有德的神助攻。于是,柳有德与老板父亲两人争执回想十天半月前到底是买鱼还是虾的情况时有发生,一派人仰马翻,出纳、会计嘴上不说,心里叫苦不迭。
厂里搞基建维修,装修用的材料都是柳有德一个人忙前忙后采购。开完发票,老板签字,就能找财务报销。
人都有周转不开的时候,何况若大的一个工厂。材料供应商不了解工厂实际情况,他们只管跟柳有德要钱,柳有德跟老板申请。但现实摆在那,就算老板想付,也得有钱才行。可惜,心有余力不足。
柳有德没办法,一拖二躲三不接电话,弄得老板和工厂在外面的口碑变得极坏,差点成了老赖。幸亏老板在过年之前总算安排把货款给结了,才堵住了悠悠之口。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柳有德觉得自己可真难啊。出纳小王给他出主意,供应商实在逼急了,他不用管财务有没有钱,只管跟老板申请,只要财务钱到到帐,就会酌情付款。可是柳有德偏偏听不进去,付款混乱,他经手的那些供应商都一古脑儿的跟他要钱,要的他头都大了。
他多忙,厂里没人管的事,买袋盐,发个货,打印机换粉,工人工伤去医院看病,打个架什么的,大事小情,没有柳有德管不了的。当他柳有德万能的。
事情多,他不怕,他心累。去年开始,老板的姐姐管仓库。以前机物件都是在本地一家店铺买的,可是老板的姐姐考察完价格说那家店贵,自己上某宝买。看价格,确实便宜不少。但是质量不行,机修天天找他诉苦,这个不能用,那个用不长。柳有德成了夹心饼干。
更让他闹心的是,最近几个月,他数次拿攒了几个月的厚厚一打报销单找老板签字报销,老板一直没给他签。他承认,老板事情多,一次两次没签是忙,顾不上,十次八次还不签,就不是忙的问题了。柳有德有点火大。
这工作干得真没劲头。他本来身材高大,这些事情压得他筋疲力尽,腰板再也挺不直,身形矮了许多。
柳有德在工厂干的时间太久了,他忘了,自己这个岗位有多敏感,每天都把老板的钱花出去,必须懂得“避嫌”二字。
厂里不断出一些新规,不是矫枉过正,只是防范于未然。
他买菜回来,有人验秤,东西在那摆的,钱花的明正言顺。可是柳有德经常有意无意地把买菜的条子弄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后补条子,算怎么回事?别人怎么想他?
人家都说,柳有德家吃菜,从来不花钱,上市场菜店拿了就走,店家还得笑脸相送。有猫腻。
前几年,厂里搞基建维修花了三百多万,材料全是柳有德一手买的,装修的人也是他一手找的。换了别人,不得战战兢兢,毕竟成天和钱打交道,太容易引火烧身。那是多少钱啊?三百万,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挣不到。
有人说,厂里搞基建,柳有德家搞装修,装得像豪华宾馆。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们亲眼看见一样,不由人不信。柳有德,三思而后行。你敢保证这些话没传进老板聪慧的耳朵里吗?
就近买机物件,没问题,你得考察价格啊。说出来没人会信,你家买东西从来不问价啊?专挑贵的买吗?你家里是有矿怎的?没矿,总得挑个性价比高的吧。柳有德偏不,去店里拿了就走,不看价格,不点数量。
老板姐姐提出机物件价格偏高之后,柳有德没去找店主协商,看能不能把价格降下来,反而经常在老板姐姐面前抱怨,店主不乐意,从店里拿的货比以前少了多半,工厂给钱又晚了云云。搞得老板姐姐不禁怀疑,你柳有德到底向着谁,胳膊肘往哪拐呢?人家给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帮他们呢?
柳有德老婆也在厂里上班,她心疼柳有德,柳有德跟她一学,她更觉得柳有德在工厂受了无数窝囊气。
有一次老板姐姐跟柳有德说东西买贵了,他老婆正好赶上,那一刻心智仿佛被魔鬼控制,说话不过大脑,你算干什么的?用你管吗?厂长签字了,买就得了,你不知道我们家柳有德受了多少委屈?一副苦大愁深样。气得老板姐姐浑身发抖。
柳有德,你可长点心吧,饭能乱吃,别让你老婆乱讲话。你不想想,老板姐姐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老板?
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
柳有德的命运很快被一件事颠覆。
厂里废料一直是老板父亲处理的,卖的钱也归他所有。有一段时间老板跟他父亲掐架,永远禁止他父亲再来工厂,他所有的活都交给柳有德。废料正需要处理时,之前收废料的小贩不期而至。
两人谈妥价格,小贩上财务交了五百元钱,拉了满满一车料走人,皆大欢喜。
三个月后又以差不多的价格收了一次。
就在这时,老板父亲被大赦,恢复原职。处理废料的活自然重新归他所有。
虽然老板父亲七十了,并没老糊涂。他悄悄跟出纳小王打听,柳有德这两次卖废料,卖了多少钱?
小王报了个数,一千一。老板父亲一怔,直觉不大对劲,按他以往经验,那一车料起码能卖上一千元。但是他没有声张。这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
两个月后,那个收废料的又来了,一平车废料卖了一千二。老板父亲心里有了数。
又过了三个月,小贩又来了。验完称,收完一千元钱,老板父亲跟他说,以后你别来了,别人出价比你高。
小贩说,大爷,你看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卖给我,咱爷俩差哪了?
老板父亲说,你说差哪了?你这个人不实在。我们一直都裁这种料,干的活都差不多,这两次卖的怎么比前两次多多了?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故意压低价格,骗柳有德。你这个奸商。
利字当头,这块一直吃的肥肉可不能眼瞅着这么飞了。小贩一着急,心一横,哭丧着脸说,大爷,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跟别人说,柳部长跟我要钱。我不给他,他就要卖给别人。
老板父亲大骇,表面上却镇定得很,他跟你要了多少?
小贩伸出一个手指头,每次五百,两次正好一千。
老板父亲出了一身冷汗,他柳有德胆可真肥,私下收的钱快赶上厂里收的,真是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幸亏自己回来了,否则后果,他不敢想。
他故意诈乎小贩,你这人太不厚道了,撒这么大谎,把屎盆子扣柳有德头上,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
小贩指天发誓,大爷,我真的没污蔑柳部长,啊不,柳有德,我有证据。小贩打开微信,大爷你看。
老板父亲戴上眼镜仔细一看,一点不假,是柳有德要钱的微信。遂把这事告诉给老板,老板并未声张,按兵不动。
也是巧了,柳有德那天请假出门,恰好赶上车间急用雪花铁,老板姐姐打他电话不通,只得上财务找小王翻一个月前柳有德买雪花铁的报销单,照上面的地址去买。
买回来,老板姐姐一看采购单,火逞逞往上冒,同一家,一样的规格,柳有德花二百八买的,这次花二百,差八十元整。细思极恐。
这件事情她如实跟老板上报,再加上上次卖废料的事,老板找到柳有德,厉声问他,你到底想不想干了?
柳有德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栽了。怪谁呢?路是自己走的,妖是自己作的 ,自己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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